刘病已幼时长于掖庭,掖庭令张贺曾是昔年卫太子门下舍人,对他照顾有加,这两年张贺自己出钱送刘病已到东海澓中翁处读书,便请自己的下属许广汉代为照顾,刘病已就住在城郊许广汉家隔壁的一间空房。
淳于非每次来总与张贺有话说,刘病已又要去学里,就只剩陆凝自己一人。她坐在狭小的院中,仔细摩挲着手中玉佩,若有所思。
“这是什么啊······”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好奇地问,还没等陆凝反应过来,手中玉佩已被声音的主人轻轻抽走。
仿佛错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心中一紧,陆凝抬眼,见是一个眉清目秀约有六七岁的小姑娘,衣衫上皆是补丁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丝毫掩不了她的乖巧清秀。
旁人只知道,这是宦者丞许广汉的女儿。许广汉本是昌邑人,曾做过昌邑哀王的郎官,随驾孝武皇帝巡幸甘泉宫时,误取了别人的马鞍放在自己的马背上,驾前盗窃的罪名可是不小,当处死刑,有诏令死刑者可选宫刑,许广汉这才保了一命。
可是许平君是谁,此时此地,怕是只有陆凝知道。
“平君?”陆凝见她好奇地打量着已被她握在手中的玉佩,顾不得,声音都有些急躁了,伸手就要夺:“还给我。”
“你做什么?”刘病已正好进门,便把小姑娘拉到自己身后,一脸恼怒,他比这小姑娘高不了多少,却是分明的保护。
刘病已转头看向小姑娘,见她握着手中晶莹剔透的玉佩眨着眼睛似被陆凝淡然表情之下的怒气吓住,伸出手:“平君,把玉佩给我,以后······以后哥哥一定送你一块更好的。”
小姑娘把玉佩放进刘病已手中,眨巴着眼睛:“平君不是想要玉佩,也不要病已哥哥送······我只是看陆姐姐一直盯着它看,连我进来了也没有发现,就想······看一看······”
刘病已点了点头,揉了揉她的脑袋,把玉佩递还给陆凝:“喏,还你。”
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的陆凝被平君的乖巧和刘病已的客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接过,嘀咕着:“其实我也不是······”
就在陆凝接过玉佩的瞬间,刘病已一眼看到了玉佩背面的“陵”字——他眼色骤冷:“你这玉佩是哪里来的?”普天之下,除了一个人,谁还敢用这个字?
被他吓了一跳,陆凝撇了撇嘴,小心将玉佩收好,才回答道:“一个朋友。”她想起那个少年,笑意柔和,“有什么问题?”
看陆凝的模样淡然自若,不像是装出来的,刘病已也知道她不会装,可是——天下除了那个人再没人敢叫这个名字······他问:“你的朋友叫什么?淳于先生知道么?”
陆凝瞥了他一眼:“师父当然不知道啦。”刘病已哼了一声,瞪她:“你不愿说我也不问了,只是这块玉佩你还是小心收好了,别随便拿出来,这里是长安,可不是甘泉山。”
“是是是,刘公子莫跟我这乡野女子计较。”说完之后小声嘀咕,“什么破孩子······”
刘病已装作没有听见,转头对一直乖乖地站在他身后的小姑娘说:“平君,怎么了,可是你母亲的病还没好?用不用我请淳于先生去看看?”
小姑娘摇了摇头,笑:“母亲叫我来看病已哥哥下学回来了没,没想到陆姐姐今年这时候来啦,正好可以一起吃饭。”
陆凝看着眼前的两人,心头不知是何滋味,她每年跟淳于非来一次长安,从她第一次见许平君到今日,也有两年了,今日种种,就已可想见这两人日后的情意了。
小姑娘笑意似暖阳:“陆姐姐真好看。”见她素衣朱绣,眉眼清澈,许平君有些怔,小手不自禁地伸出去想摸她袖口朱绣,又仿佛惊觉自己衣着实在配不上她,又缩回了手。手心一暖,小手已被陆凝握住,抬头见她笑容浅浅却温柔:“回去吃饭吧平君。”
许平君笑了,清清脆脆的叫了一声:“陆姐姐。”末了,又轻轻加了句,“姐姐你······真好看,像神仙一样。”
刘病已“嗤”地一笑,拍她脑袋:“她就是穿的像神仙,你知道什么,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
许平君抬头看他:“可是陆姐姐是个好人呀。”
小小的孩子,知道什么是好人。怎么就偏偏,认准了陆姐姐是好人。
陆凝笑了笑,握着她的手,没有言语。
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哪里说得清楚。她只想,做个不打扰他们的人。
当年武帝刘彻修建章宫,为了来去方便,便命人在建章宫与未央宫之间筑飞阁辇道,两宫之间,不必穿越重重宫门,便可来去自如。
此时,飞阁之上,正立着两个少年,一个清冷如寒月,一个竟是凤目微挑,胜过妖娆丽色。
“你此来长安,何时回昌邑?”刘弗陵看着身旁笑意浓重的少年,一贯清冷的脸色有了些温和。
“既是好不容易借着皇叔大婚来一回长安,自然要多住些时日。”少年薄唇轻勾,笑意盈盈,满不在乎的样子。
“此处无外人,你不用这么客气,”刘弗陵微微皱了皱眉,“长安乃是非之地你不是不知,昌邑如今好不容易与世无争,不似燕国与广陵国······”
他话未说完,竟被少年打断:“所以当年先帝大丧之后陛下便立即派人送我回昌邑?”少年笑,妖娆邪魅,“幼时我入宫看望先帝,不知你我有叔侄这身份之别,成了知己玩伴,今时今日,竟不止叔侄之别,尚有君臣尊卑之分。我知你为幼时情谊护我周全,却不想见你如今冷面冷心。”
刘弗陵淡淡笑开:“朕自四年前五柞宫归来,便少知欢乐。”若说还有欢乐之事,那么,便只有山中踏雪听埙了。
“贺,长安不是你久留之地。”
听闻他此言,少年噗嗤一笑:“陛下比我大了不到两岁,可这么一说话,倒真像做叔叔的样子。”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他敢这么不给刘弗陵面子,“我刘贺在昌邑国好好做我的昌邑王,不稀罕长安繁华。”
他凤目朱唇,妖娆竟似女子,可是女子却又绝不会有他这般邪魅张狂的笑意和目光。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李夫人的孙子,正是结合了绝代佳人的丽色与刘家王孙贵族的傲气。
“所以,不过玩儿玩儿而已。”
刘弗陵微微一笑,没再说话,倒是刘贺见他不语,不觉有些气闷,开口笑道:“陛下不理皇后也就罢了,对周阳长使也是不闻不问,不是我说,陛下觉得自己年少,可寻常人家里这个年纪抱上孩子的也不少······”
他不过十一岁个孩子,说起这些风流事却头头是道,刘弗陵不想再听下去,打断他:“你还是早些回昌邑吧,别在朕面前聒噪。”
刘贺吐了吐舌头,恢复了正经,神色郑重:“长安乃是非之地,我自然知道不宜久留,只是如今,连中宫都是他们的人,偌大一个长安,除了秺侯,可有真正与陛下站在一边的人?”
金日磾已死,他说的秺侯,是金日磾长子金赏。
“你是说······”刘弗陵微微一怔,瞬间掩去眼中怀疑之色,只是轻轻瞥向他:“皇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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