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凝,我总觉自己活得艰难,可如今能在你面前随我心意,我才发现,我其实也能活得欢喜万分。
他认真的模样晃了阿凝的眼,脸上微微发热,低下头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悄声嘀咕:“奇怪,刘子玉长成那副妖孽的样子我也没脸红过······”
同样的人,入了不同的眼,便成了许多个不同的样子。眼前这个少年在她眼里,恰是灿若星辰,风华无双。
十五那一日,刘弗陵照例要在宫中祭神,嘱咐了阿凝可以在宫中随意走动,但为了安全,尽量别引人注目。
阿凝想了想,好在这未央宫中只有皇后一个女主人,刘弗陵做皇帝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夫人,所以也便没有她曾经看过的许多话本子上的宫闱争斗,明里暗里,不见血的死去活来。才容得她得了这些许空闲。但是她也知道,刘弗陵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阿凝一人漫无目的走在宫中,思及以往书中所见,只觉眼前之汉宫盛景,更胜过多年后旁人的文字描写。而对她来说,不同的是,她也成了这座巍峨宫殿中渺小的一员,走在其间,回不到来路,也不知去处。
走着走着,觉得奇怪,仿佛总有人在暗处窥伺着她一样。阿凝忽然想起,上一次随霍燕君和金赏进宫,也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阿凝不再东张西望,加快了步子,往宣室殿走。
一抹红影闪过,接着阿凝看到一人跌倒在地,轻声痛呼,揉着脚踝。
也没细想这人侧颜仿佛有些熟悉,阿凝快步上前,问道:“你没事罢?”
那人抬头,红唇轻勾。
阿凝不自在地退了两步,欠了欠身:“见过周阳少使。”
任谁看着一张与自己相似的陌生人的脸也会不自在,尤其是,阿凝还没有弄清楚,这个人为何会与自己相貌相似。
周阳宁倒似不以为意,笑得温和:“不必多礼,陆姑娘别慌,我扭伤了脚,还是请你先扶我起来罢。”
“唯。”阿凝应了声,扶了她起身,闻见她身上浓重的熏香味道,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
这周阳宁的美,大概和刘贺的美走的是一个路子,嗯,大抵比刘贺费的脂粉熏香要多一些。
隔了千里的昌邑,刘贺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不知如何扭了脚,周阳宁竟然站不稳,苦笑道:“还是要烦请陆姑娘送我回去,今日我自己出来,没有侍御跟着。”
阿凝也没法拒绝,只好答应了。可是周阳宁的态度让她觉得奇怪——再怎么说她也是皇帝的妾侍,阿凝不过是个侍御,又何必如此客气。
“少使为何······”
“为何知道姑娘姓陆?”周阳宁笑了,“上回在宣室殿见到姑娘与陛下同案用膳,再有这副容貌,我便知道陛下不去我那里,是因为正主到了。”
“你都知道?”
这一念间,看着周阳宁的笑容,阿凝忽然觉得刘弗陵和自己都有些残忍。没有哪个女子,甘愿做另一个女子的替身的。
“陛下的心思,外人很难猜透,可身在其中的人却很容易一眼看穿。”
阿凝扶着周阳宁的手轻轻颤了颤,周阳宁看着她低眉不语往前直走的样子,轻轻笑了笑,说道:“往北边走。”
阿凝脚步顿住,恰是在一条路的分岔口,往北才是周阳宁住的合欢殿。
“陆姑娘如此年轻,正是好年华,为何偏要留在陛下身边陷入宫中这样的泥潭?”
阿凝抬头,看向她,疑惑了,却还是微笑:“世间女子甚多,能承天子爱幸者少,谁人能够拒绝,周阳少使何出此言?”
周阳宁笑了,轻撩发尾,风情万种:“是我失言了,陆姑娘莫往心里去。”
“婢子不敢。”阿凝低了头,温婉恭顺的样子,并未因刘弗陵的爱重僭越了身份。
行至合欢殿前,阿凝本想着会有侍候周阳宁的侍御来接她,哪知殿前竟无人,周阳宁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我一向少出殿门,见过我的人不多,合欢殿中侍奉的人更少,还要劳烦姑娘送我进去了。”
阿凝无奈,又推脱不得,只好搀扶着她走了进去,周阳宁住在合欢殿的偏殿,算不得多大,殿中陈设倒是华丽精致,点着火盆,燃着沉水香,芬芳温暖之气,竟不亚于皇帝冬日里常住的温室殿。玉案青席,蒲桃锦帐,这样华彩艳丽,果与周阳宁风骨相同。
阿凝注意到,进了寝殿才有侍御迎上来,搀扶着周阳宁坐下,语气里微微带着责备:“少使这是哪里去了,怎么还受了伤,冯姑娘不是说过少使不要随意走动······”
周阳宁轻轻瞪了她一眼,那侍御才住了嘴,站在周阳宁身边,这才抬头看阿凝,一眼看去便吃了一惊,随即又恢复了镇定。
阿凝苦笑,她与周阳宁长得有多像,从旁人的脸色中就能看出。
“蒙月,今日多亏了这位姑娘送我回来,你去煮碗热汤来给姑娘驱寒。”
叫蒙月的侍御应了,退了下去。
阿凝窘迫,摆了摆手:“周阳少使不必客气,既然送你到了居所,我也该回去了。”
“合欢殿人少,怠慢陆姑娘了。外头严寒,总该喝碗热汤再走。”她揭开手边鎏金博山炉的盖子,轻轻用手扇了扇,缕缕幽香渗入鼻间,作了满意的神情,偏了头笑问阿凝,“陆姑娘觉得这香如何?”
阿凝闻不出什么异样,非是富贵人家,先前从不用香,如今也只依稀辨得出是沉水香,就说道:“我不太懂,只闻得出这香与宣室殿中所用沉水香无异,自然是好的。”她心中有些不自在,不知为何,只想快些回去,想等着刘弗陵,“我今日出来的久了,也该回去了,少使莫怪。”
周阳宁笑了笑:“也是,从这里走回宣室殿,路程也不近,若是晚了,怕是今夜祭神的灯火都要熄了。如此,我便不留姑娘了。”
阿凝告了辞,刚走到殿门口,又被周阳宁叫住:“陆姑娘,我在合欢殿中多有不便,这点小病又不敢麻烦冯姑娘和张令,能不能烦请姑娘去太医署与我开一副治扭伤的药?”
阿凝愣了愣,看见她的殷切的眼神,鬼使神差地应了句:“好。”
“多谢。”周阳宁的眼中几乎溢满了笑意。
待阿凝的背影终于消失在合欢殿门口,周阳宁轻轻摇了摇头,笑意里带着不屑,这孩子,真是天真过了头,不知是如何□□出来的。
阿凝走在回宣室殿的路上,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想了想也好,正好借这取药,再去和程玉商量商量刘弗陵的病情——她担心太过,刘弗陵怕她劳心劳神,说了几番这种小毛病不碍事,这几日也不许顾儿再带她去见程玉。
天上忽然又飘起了雪花,衬着目之所及的几盏宫灯都缥缈了起来,阿凝手里提着周阳宁给她的一盏竹节铜灯,一路走着瞧着,心中却满是那个少年的容颜。终于,灯火最亮处,成了她最安心的地方。
进了殿门,抖去落在身上的几片雪花,顾儿接过了她手中的灯,刘弗陵早已回来,换了一身黑色便服,双手背在身后,笑道:“你可回来了,竟然比我回得还晚。”
阿凝搓了搓手,暖了些,才放在他额上,说道:“又下雪了,得多穿些,不能再着了凉,今日你可还犯咳嗽了?”
“我穿得很暖和,没有犯咳嗽。”刘弗陵笑意温柔,也没有躲开,任她的手放在自己额上,微微弓着身子。
阿凝咳,缩回了手,拢在袖子里,刚想开口说什么,一盏琉璃宫灯出现在眼前。
晶莹剔透,上刻山川碧水,芳草流云,里面的火苗跳动着,流光华彩,映着谁眉眼温柔。
“原来你方才一直背着手是藏着这个。”阿凝小心翼翼接过,嘀咕道。
“琉璃难得,工匠难寻,只得这一个,做灯的话还有些小了,不过胜在通透,倒也明亮。”
刘弗陵见她喜欢,笑语之中带了些小小的得意,看在阿凝眼中,还是那么可爱的样子。
“我虽是个无趣的人,但也还好,懂得博姑娘一笑。”刘弗陵轻咳,伸出手,“阿凝啊,随我去看灯吧。”
阿凝一手小心提了琉璃灯,一手轻轻放在他掌中。
风雪夜里,长明灯中,两个黑衣人,携带一只并不低调的灯,悄悄溜出了宫······
唉,苦了悄悄跟在后面又不敢冒头的兵卫。
阿凝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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