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姑姑心中震颤不已,再想不到皇贵妃宠冠后宫竟有这样的内情,又听马秉笔说道:“圣上虽是天下至尊,但因幼年经历所致,性情怯懦,骨子里竟有股卑弱之意,极是倚赖人。当时先帝犹在,他自不敢对奉圣夫人做出什么,只与皇贵妃暗渡陈仓。及先帝驾崩,他又怯于奉圣夫人的威仪,不敢轻举妄动,便给了皇贵妃天时地利人和的契机,愈发得了他的倚赖和信重。”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声,“圣上虽越发地移情于皇贵妃,却一直没断了对奉圣夫人的念想。皇贵妃为投其所好,亲设了局,引奉圣夫人入套,怂恿陛下做下那荒唐之事。若无她撺掇,以陛下怯弱的秉性,未必真能成事,只怕到今日依旧相安无事。”
靡姑姑不解她此举何为,哪有将夫君推到别人怀中的道理?忽想起那年奉圣夫人返京奔丧,陛下强招了她入宫,皇贵妃隐隐透露过一句话,好似什么“到了手的东西便不稀罕了”,况且奉圣夫人也并不是能长久曲意奉承的性子。
反倒是她服侍陛下几十年,早将他的脾气秉性牢牢把持住了。且她在宫中权势滔天,若奉圣夫人不知趣,她有千万种法子叫她灰飞烟灭,因而有恃无恐。她助圣上一偿夙愿,未必不是心怀嫉恨,要毁掉奉圣夫人在他心中地位的心思。可惜奉圣夫人无意宫闱,早早抽身走了,才让她没把手段施展出来。
这世间事的微妙之处,实难用道理说明白。
靡姑姑略略平复了胸中激动之情,又问道:“我是将死之人了,你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
马秉笔面露窘迫之色,闪烁道:“我是想,如今能动摇皇贵妃在陛下心中地位的,也只有奉圣夫人了,若是由她出面……”
靡姑姑打断他道:“马秉笔今日如何糊涂了?若请了奉圣夫人出面,咱们极力掩饰小殿下出宫的底细不就露了么?何况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又何苦为了我一个,再把奉圣夫人拖下水?当年她费了多少功夫,才从京中脱身?我欠李美人一条性命,只当是还了她的。”见马秉笔似有话说,便摆手道:“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马秉笔不免沉默下来,少顷,靡姑姑便又问道:“小殿下来了宫中也有一两个月了,你们打算何时将真相告知陛下?”
马秉笔便道:“诸事俱已安排妥当,反复查对了数遍,各处也无纰漏,便预备过了十五就叫陛下知晓。”
靡姑姑便点点头,“到那时,还望你们提前与我通个消息。”
马秉笔便道:“那是自然。”
靡姑姑便起身道:“我只想知道你们何时行事,心中有个成算,才叫你到此间说话。如今既已知道了,便出去罢。”
马秉笔便也行了礼,慢慢退了出去。正殿中仍无人,两人便各寻了地方,远远分坐了。
——————————————————————————————————————————
皇贵妃因太子夭逝,悲痛欲绝,至今不能开怀,也见不得旁人欢笑。圣上对她向来爱重,虽值新春之佳节,却不许宫中肆意饮宴作乐,惹了皇贵妃心事。
转眼便过了十五,今年宫中也未张灯结彩,很是冷清。司礼监张掌印的寒症好了大半,但‘病去如抽丝’,依旧不能到御前当值。
圣上自登基以来,一直疏于朝务,前朝政事便常由司礼监代为批红、盖印,张掌印既不能主事,不免由马秉笔代劳。
这日马秉笔将内阁票拟的折子朱批过后,便呈圣上过目。圣上虽因太子夭逝,罢朝已久,朱批尽交司礼监代行,但偶尔也会过目查看一番。
头先第一道折子就是议立嗣之事,圣上翻开看时,见又是洋洋洒洒一篇大论,左不过是逼他立嗣,不由将那折子往地上一抛,怒道:“这群佞臣!天天逼朕立储君,是打量朕活不长了么?”
马秉笔便慌忙躬身一礼,劝道:“陛下息怒!”一面弯腰将那折子捡了起来。圣上瞥见那折上朱批了“容后再议”四字,便冷笑道:“你这也不过是拖延之计,朕一日未立储君,他们便一日不会消停!”
马秉笔将折子放回案上,温言劝道:“在其位谋其政,这也是他们的分内之事。”
圣上听了这话便有些不乐。马秉笔为人过于方正,若不是先帝驾崩那年,东宫走了水,他被困在寝殿中,是马秉笔冒死冲进去将他背了出来,他也不会如此信赖他。也因他不善奉迎,在自己面前总是煞风景,最后才教张行做了掌印,而只教他做了秉笔之首。
这折子勾起他的心事,心中愈发烦躁难安,便将那折子抓在手中,“刺啦”一声撕了开来,恨恨道:“朕的江山为何要交给旁人?他们已经被先帝贬到了穷山恶水的地方,不好好呆着,竟敢图谋朕的江山!”
他不过是宣泄之语,并不指望身边一个木头人能说什么,不料却听他道:“陛下说的是,他们犯了大逆不道之罪,才被先帝贬谪,如何能让他们的后人来承继宗嗣?”
圣上闻言抬头诧异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肃然,心中才好受一些,可转头又想到,立嗣之事终究迫在眉睫,又有些郁郁,便叹道:“朕已年过不惑,这些日子也愈发觉着身子不似从前,力不从心,可叹朕膝下却依旧空空。这些朝臣便是见朕生不出儿子来了,才如此嚣张,要逼朕过继旁人的子嗣,哼!朕怎能甘心?”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