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歌直飞出五丈之外,嘭的一声,落下地来,声息全无。
毓秀公主悲愤交加,急奔到吴歌身边,一搭脉搏,脉息全无,竟已气绝。她珠泪盈眶,喃喃地道:“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春田正雄道:“他能死在我‘气刀’之下,也是他的荣幸。毓秀公主,随我回去吧。”一边说话,一边起上前来。
毓秀公主猛地站起,皓腕一翻,手上已多了一把晶光湛然的匕首,怒叱道:“毓秀宁死不辱。”一剑朝自己胸口扎了下去。
春田正雄伸指一弹,乒的一声,一缕强劲的指风将匕首击断落地。他哈哈一笑,笑声刚刚出口,突然呼的一声,一股强猛无比的掌力从地上直扑上来,狂飙般的掌风压得他后半截笑声根本无法出口。
春田正雄大吃一惊,这掌力来得好不刁钻,正好是他指力新发刚收之际。他急忙回息出掌,全力一挡,嘭的一声巨响,整个人踉踉跄跄连退七步,胸中气血翻腾,难受之极。
放眼望去,吴歌动如脱兔,早已从地上一跃而起,拦腰抱起兀自惊呆了的毓秀公主,早已一溜烟跑得远了。
春田正雄惊骇莫名:这小子中了我的气刀,非但不死,还能发出如此强猛的掌力,他究竟是谁?
他提气欲追,但体内气息一片纷乱,一时竟难以聚拢,只能眼睁睁得看着吴歌跑得无影无踪。
吴歌这一阵急驰,足足跑了二十里有余,待停下脚步时,周遭已是古木参天,浓荫蔽日。他放下毓秀公主,吐出一口浊气,道:“好了,先歇一歇。”
毓秀公主兀自神魂不定,闻言急忙去扶吴歌,双手触到吴歌衣襟,只觉湿漉漉,黏乎乎,这才惊觉吴歌流了不少血,不由急道:“你……你没事吧?”
吴歌淡淡一笑,道:“没事,皮肉伤而已。”嘴上强硬,双足却在发虚,缓缓坐下。
毓秀公主惊疑不定,道:“当直没事吗?那春田正雄的气刀霸绝东瀛,中者立毙。我……我亲眼看见我的师父中了他一记气刀,被……被劈成两半……”说到这里,又是担心,又是难过,忍不住哭了起来。
吴歌慌了手脚,急忙道:“别哭,别哭,我真的没事,不信你看。”言罢,解开上衣,露出胸膛。宽厚强壮的胸膛上一道六寸长的刀伤赫然在目,虽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却真的未曾伤到筋骨。
毓秀公主心神大定,破涕为笑,道:“你是什么人啊?连春田正雄都杀不了你。”一边说话,一边撕下自己的衣袖,给吴歌包扎伤口。
她颊带泪珠,语笑嫣然,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吴歌一时瞧得痴了,任由她环胸包扎伤口,鼻中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少女幽香,脸颊触到她柔顺光滑的发丝,一时浑不知身在何处,魂在何方。
毓秀公主包扎停当,看见吴歌呆若木鸡地望着自己,不由玉颊一红,退开两步,道:“你看什么?”
吴歌“啊”的一声回过神来,登时面红耳赤,赶紧东张西望,道:“咳,咳,怎么有蚊子,大白天的就出来肆虐啦。”
忽听毓秀公主“咦”了一声,道:“这是什么料子?”却见她手里拿着块碎衣,那是吴歌贴身穿的背心,已碎成了数块。方才毓秀公主替吴歌包扎完伤口,披上外衣时,顺手整理了出来。
吴歌叹了口气,接过衣块,道:“这料子非绸非布,非金非铁,是用长白山顶的天蚕丝织成的。”
“天蚕宝衣?”毓秀公主惊呼一声,“那可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宝物啊。”
吴歌想不到毓秀公主也知道天蚕衣,叹了口气,道:“由此可见,那春田正雄的气刀是何等可怖。他一刀破尽了我布下的三重掌势,还震碎了我护身宝衣。若不是这件宝衣吸收了大部份的刀气,只怕我已不能活着在此。”
顿了一顿,恨恨地道:“这宝衣是爹爹妈妈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却教那东洋鬼子毁了,可恨。”
他将衣块折叠收好,站了起来,道:“传闻东瀛忍者极擅潜形追踪,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毓秀公主道:“我们去哪?”
吴歌道:“长白剑派啊,我答应了易总镖头,要将你送回长白剑派。”言罢,便将邂逅易猛,允诺相助之事简略说了一遍。
毓秀公主叫道:“不,我不回去。我要去北京,我要去大明的京城。”
吴歌惊道:“什么?”
毓秀公主看着他,眼眶渐渐红了,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黄布包裹,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一方乳白色印銮,道:“这是朝鲜国王的传国銮绶,我们朝鲜快亡国了。”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吴歌见她楚楚可怜,俏立风中,心中怜惜。伸出手去,想拍拍她的香肩,迟疑了一下,又缩了回来,道:“你……别哭啊。那春田正雄说你们两国交兵,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毓秀公主缓缓止住哭泣,道:“去年六月,日本派出使臣宗义智曾来到朝鲜,语出惊人,说要借道讨伐大明。我朝鲜历来与大明天朝修好,焉能允许此大逆之举,当即予以驳斥,驱逐使臣。日本就此怀恨在心,今年三月,日本关白大将军丰臣秀吉举兵十五万,战舰七百艘,突然进攻我朝鲜。我国猝不及防,三关十八道尽皆陷落,连我几位王兄也落入敌手。我父王退守义州,孤城难保,只好向大明天朝求援。可是,先后派了三批使臣,都是沓无音讯。天朝援兵若再不来,义州……就要失守了。”
吴歌奇道:“现在是五月初,三月至今,不过浃洵之间,朝鲜便全境失守,日本人的战力如此之强?”
毓秀公主玉颊一红,辩道:“日本国刚刚结束百年的战国之乱,全民皆兵,人人善武,残忍嗜杀。我朝鲜承平已久,民心向善,又是猝不及防,所以……所以……”
吴歌自知失言,忙转开话题,道:“此次公主以身犯险,以千金之躯赴大明求援,所以才会遭到日本高手的狙杀?”
毓秀公主点了点头,道:“此次丰臣秀吉倾国来犯。随行军中的还有不少忍术高手。这些忍者刺探军情,暗杀我军将领,极是厉害。我们先后派出的三批使臣,只怕都被他们狙杀了。我父王不得已,想出这个法子,让我匿藏箱中,托大明的高手护送去北京。只盼可以避过忍者耳目,想不到……”
吴歌听到这里,霍地脑中灵光一闪,道:“你师父是不是有朝鲜第一高手之称的朴国梁朴大师?”
毓秀公主睁大了双眼,奇道:“你怎么知道?”
吴歌道:“我曾听家伯纵论天下英雄,说朴大师的‘龟息大法’是武林一绝。公主想必得朴大师真传,以龟息功进入假死状态,声息全无,所以没有人能够察觉箱里藏的是个活人。”
顿了一顿,又道:“只是若没有人知道箱中藏的是公主,那么没有饮水食物,公主如何能撑到北京?虽说龟息功可以极限降低身体需要,难道能维持月余之久?”
毓秀公主摇了摇头,道:“纵使是我师父,他龟息闭气也只能维持三日三夜。我学艺不精,只能龟息十二个时辰。龟息之时,六识皆闭,也不知箱外发生了何事?其实,飞鹰镖局的镖队中有三个我国大内高手随行,每当我龟息至极限时醒来,他们便伺机给我水粮。他们三个……都殉国了吗?”
吴歌轻叹了一声,取出干粮水袋,道:“公主,你一定是饿了,先将就吃一点吧。”
毓秀公主此前迭逢大变,尚未在意,这时经吴歌一提,顿觉饥肠辘辘,接过便吃。咬了几口,忽觉不雅,转过身去。
吴歌暗自感慨,心想这半日所遇之事,比此前十八年来都多,又想毓秀公主此行是背水一战,破斧成舟,纵然把她送回长白剑派,只怕朝鲜方面也未必有人来接。木箱里大变活人,只怕跟长白剑派也说不清楚。
正思虑间,忽听空中传来一声鹰唳,叫声高亢尖利,声闻数里。
吴歌一惊,暗道:不好,只怕这不是寻常的鹰。从地上拾起一枚石子,扣在拇食指间,呼的弹出。
石子去势如劲驽破空,那只苍鹰躲避不及,腹部中石,悲鸣一声,五脏俱碎,栽下地来。
吴歌上前察看,果见那鹰脚上绑着一块铜牌,牌上更有菊花徽号。吴歌道:“不好,东洋鬼子追来啦,快走。”
他拉了毓秀公主就跑。毓秀公主身不由己,只觉腾云驾雾般跟着飞奔,一气又跑出了十余里,身旁光线渐暗,林木森森,夕晖点点,夕阳已快落山。
吴歌望了望天色,道:“看来天黑前是出不了大山啦。翻过前面那道山梁,有个福缘洞,洞里千回百转,宛若迷宫一般,倒是个避祸所在。”
两人急速前行,又走了三里地。毓秀公主突然尖叫一声:“蛇……”叫声甫一出口,樱唇已被吴歌按住,耳边听他低声道:“趴下,噤声。”
毓秀公主不明所以,匍匐在地。朦胧中瞧见那条青花大蛇大摇大摆地从身边游过,钻进草丛中去了。
过了半晌,吴歌仍按着她不肯起身。毓秀公主又羞又奇,正待相询。忽听呼的一声,一个人影从头上掠过,如飞而去。
此时夜色已降,明月初升。毓秀公主伏在草丛中,借着淡淡月光,依稀辨的出那身影正是春田正雄。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伏下头去,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不过一会,衣袂声响,春田正雄又折了回来,在不远处稍一住足,又往另一个方向追了下去。半盏茶光景,又再次折返,东南西北地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他似乎料定吴歌、毓秀两人就在附近,突然高声叫道:“哈,毓秀公主,我瞧见你啦。”
毓秀公主吃了一惊,若不是吴歌按着,只怕已跳了起来。耳边听到春田正雄一边发笑,一边往另一个方向走了下去,笑声渐渐消失在林中。
毓秀公主又惊又恨,心道:原来他是在诓我们,这奸贼好不狡诈。
又过了一会,一缕箫声自林中幽幽响起,转了几个花腔,便如月光漫地,在林中四面八方流淌开来。
毓秀公主好奇心起:他吹箫作甚?转头去看吴歌,却见吴歌神情凝重,眼神中更有一丝紧张。
毓秀公主悄声道:“怎么了?”
吴歌悄声道:“是传说中的‘欢喜销魂咒’。”
毓秀公主道:“那是什么东西?”
吴歌道:“快捂住耳朵,收敛心神,勿有杂念。”
两人捂住耳朵,但那箫声极是顽强,丝丝缕缕地透过手背,声声入耳,便似一个极尽柔媚的少女在耳边呢喃呓语,耳鬃厮磨,极富挑逗之能事。
吴歌自小修持绝世内功,定力极深,但春田正雄的修为远在他之上,实非晨间那个黑衣人所能比拟。吴歌多听了一会,但觉箫声越发柔糜,便似一个褪尽罗衫的少女,用她火热的胴体紧紧缠住了他。
他口干舌燥,情热如沸,正强自支撑。忽听毓秀公主“嘤咛”一声,玉臂舒展,竟将他紧紧抱住。
吴歌脑中“轰”的一声,一腔热血倒灌入脑,登时神智大失,回过手去,将毓秀公主拦腰抱住。一抱之下,牵动胸口刀伤,霍地一痛,就凭这轻轻一痛,脑中一线清明如灵光一闪,他立刻暴喝一声:“咄。”
这一声当头棒喝如醍醐灌顶,两人登觉神清目明。一缕箫声尽散,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中国小子,你好啊。”话声中,一个宽大的人影自天而降,轻轻落在两人身前的一株大树之巅,树枝随风摆动,他也随着树枝起伏不定,神扬带舞,身后明月如盘,竟似天上谪仙,猝入凡尘。
吴歌叹道:“东洋鬼子,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啊。”口中说话,心中如电念转,急筹脱身之策。
春田正雄微微一笑,道:“中国小子,你不用害怕,我暂且不会杀你,不过,你要带我去见你师父。”
吴歌道:“你认识我师父?”
春田正雄笑道:“你逃命的身法是‘一苇渡江’,方才那一声大喝,是佛门狮子吼,都是南少林的功夫。菩提见性,红叶明心,说吧,你师父是红叶还是菩提?”
吴歌哈哈一笑,道:“我曾听红叶伯伯言道,他青年之时,曾在东南沿海助戚家军抗击倭寇,曾经大败一个号称日本第一高手的倭人,据说便是什么‘一刀流’的,莫不成便是你吗?”
春田正雄淡淡地道:“他焉能败我,小子胡说八道,红叶决非如此浮夸之人。”
吴歌目露异光,忽然道:“我红叶伯伯不能,那吴藏神呢?”
“吴藏神”三字一出,春田正雄如此淡定从容之人也不由全身大震,喝道:“你怎知道吴藏神,你是什么人?”
吴歌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突然望着春田正雄身后,叫道:“雷神第一击,打他。”
春田正雄大叫一声,竟如惊弓之鸟,冲天而起,腰间双刀齐出,幻出数重刀影,紧紧地护在身后。
吴歌等的便是此良机,立刻拉住毓秀公主的纤手,不退反进,身形如箭般冲向春田正雄脚下的那片树影,那正是春田正雄视角的盲点。
春田正雄刀势一出,立刻发觉身后空空如也,哪里有人?情知上当,真气下沉,如流星坠地,扑下树来。环目四顾,哪里还有吴歌、毓秀两人的身影?
他半日之内,连上两次大当,养气功夫再好,也不由心中震怒,厉啸一声,展开身法,东南西北风驰电擎般绕了一圈,竟再没发现吴歌、毓秀的半点踪迹。一时间,又是气馁,又是沮丧,举头望月,暗叹道:想我在日本苦修十余年,只道吴藏神一死,中国再无人是我敌手,想不到区区一个少年,竟可以三番五次从我手上逃脱,难道大明气数未尽,天不佑我东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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