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布谷初啼时,密林深处一方,泥土涌动,翻出两个人来,正是吴歌和毓秀公主。吴歌脸白如纸,爬了几次,竟爬不起来,胸前血透长衫,点点滴滴,染红了身下一片土地。
毓秀公主顾不上灰头土脸,急忙察看吴歌伤势。吴歌胸前刀伤虽只伤及皮肉,但连番激斗之下,伤口不断出血,积少成多,失血怕已成升。毓秀公主又是焦急,又是疼惜,忍不住又垂下泪来:“你……你的伤……”
吴歌勉力一笑,道:“不碍事,别哭,死不了的。”深吸一口气,想要站起,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毓秀公主大惊,哭道:“少侠。”伸手一探吴歌鼻尖,还有呼吸。她知道吴歌是失血昏厥,瞧见吴歌干涸龟裂的双唇,心中一痛,略一沉吟,贝齿一咬,伸出尖尖的指甲,在自己如玉般的左腕上狠狠地挖了下去。
吴歌昏昏沉沉中只觉一股甘泉从唇边缓缓流入自己口中,饥渴之下,忍不住贪婪地吮吸起来。吸了一会,神智略清,蓦地惊觉流入口中的“甘泉”满是血腥之气,不由一惊,猛地睁开双目,却见毓秀公主横腕在自己唇边,美丽的脸上因疼痛早已泪流满面,却咬着樱唇,不发一声。
吴歌大惊,抬手抓住毓秀公主手腕,只见羊脂白玉般的手腕上一道深深的划伤。他刹时明白了来龙去脉,又是感动,又是疼惜,运指如风,封住了毓秀公主腕部的穴道,血流立缓,又撕下衣袂,包扎了腕部伤口。
毓秀公主见他醒转,喜道:“你……你醒啦。”再也支撑不住,娇躯晃动,摇摇欲坠。
吴歌情不自禁轻舒长臂,将她倚靠在自己胸前,望着毓秀公主因疼痛失血而苍白的容颜,眼角不由湿了,胸中一时酸楚梗塞,轻声道:“公主,你是千金之躯,何必自残。”
毓秀公主靠在吴歌宽厚的胸前,只觉心中一片宁静放松,纵然天塌下来,也不惧怕,轻轻地道:“你不能死,我不能让你死,你是好人,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好的人。”
两人一时忘情相偎,浑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过了多久,空中忽又传来一声鹰啼。
毓秀公主犹如惊弓之鸟,呀的一声,跳了起来,叫道:“春田正雄,他又追来啦。”
吴歌亦是一惊,抬头望去,一只金雕掠过林子上空,消逝无踪。他摇了摇头,道:“这是普通的鸟儿,不是春田正雄的鹰犬。”
毓秀公主定下神来,望了吴歌一眼,俏脸霍地红了。吴歌怀里温香尚存,也不由脸上发烫。两人都觉尴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还是毓秀公主先打破沉静,轻声道:“你胸前的绷带都让血浸透了,我再给你包扎一次吧。”言罢,撕下另一边衣袖,上来替吴歌包扎。
吴歌怔怔地看着她为自己包扎伤口,心潮澎湃,突然道:“我送你上北京吧。”
毓秀公主一怔,顿时流下泪来。
吴歌不明所以,慌忙道:“怎么了?我说错话啦?”
毓秀公主拭去泪水,展颜一笑,道:“不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吴歌笑道:“我叫吴歌,吴钩之吴,山歌之歌。”
毓秀公主轻声念道:“吴歌,吴歌。”
吴歌笑着应了两声。毓秀公主俏脸一红,深深地望了一眼吴歌,道:“此去北京,千里迢迢,险阻重重,随时随地都有杀身之祸。你……当真想好了?”
吴歌道:“男儿千金一诺,重与泰山。”顿了一顿,道:“不过,临行前我们要先去见见我伯父。”
毓秀公主道:“你伯父?”
吴歌叹道:“伯父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这一去,不知何日能回?无论如何,也要跟他道别一声。”
毓秀公主点头道:“那是应当的。”
吴歌吸一口气,感觉精力已恢复大半。他自小体质极佳,又修习上乘内功,内腑筋骨培育得极是强健,这次外伤虽重,但得毓秀公主喂血相救,元气恢复得极快。当下手指北方,道:“此去十三里,便是南罗耳城,我伯伯红叶就在那里。我们快走,休教那东洋鬼子再缠上了。“
毓秀公主道:“我们昨夜藏在地下,六识皆闭,地面上半点踪迹也无,难道还没甩掉他?”
吴歌道:“东瀛追踪之术天下无双,要想彻底甩掉他,只怕并非易事。”
两人相互扶持,快步赶路。酉牌时分,便到了南罗耳城。
南罗耳城名虽为城,其实只是个边陲小镇,但因是皮毛集散之地,虽比不上中原城市繁华,却也自有一番热闹景象。
城东一溜店铺,一家店前挑着一种小旗,旗上斗大一个“药”字,老远便能看见。
吴歌指着那家铺子,道:“那便是我的住处。”两人快步上前,一路上但有行人,都会和吴歌打招呼。毓秀公主道:“你倒是个名人嘛,人人都认得你,想来平素经常行侠仗义吧。”
吴歌笑道:“哪呀,行侠仗义的是我红叶伯伯。他医术高超,在此悬壶济世,经常赠医施药,不取分文,活人无数,当地人感念他的恩德,自然对我也另眼相看。”
说话间已到了店铺跟前,毓秀公主抬头望去,铺前并无店名,却有一副对联:但愿世上人无病,何妨架上药满尘。
店中正有一个女真人,说着半生不熟的汉语,吵吵嚷嚷地要把几只山鸡兔子留下。一个清瘦的五旬老者正婉言谢绝。听他们言语,大概也知道那女真人多次受老者恩惠,过意不去,特地打了野物来相谢,老者却叫他拿回去给尚在病中的家人滋补身子。
吴歌笑道:“多格,你很有诚意,可是你要谢我红叶伯伯,却用错了法子,我红叶伯伯是吃素的,他不吃这些山鸡兔子的。”
那女真人一愣,叫道:“原来如此。”转头对老者道:“伯伯勿怪,我明天给你挖几条人参来。”言罢,不待老者答话,一溜烟已跑得远了。
老者怪道:“吴歌,你又来多事。”虽是责备,但眼神中尽是和蔼笑意,哪有半点责怪之意。
吴歌笑道:“这个多格,就是实在。我若不这样说,他会在这里缠上半天的。”
红叶看见毓秀公主,道:“这位是……?”
毓秀公主忙敛衽施了一礼,道:“伯伯好。”
吴歌便把这两日来所遇奇事详细说了。红叶听完,脸色微变,道:“你说你最后是以‘五行遁身大法’甩脱春田正雄的?”
吴歌道:“是啊。这半日来我们再未遇到阻截,想必是甩脱了。”
红叶急道:“你错了,五行遁身之法根本甩不脱他,春田正雄此刻只怕已在城中了。”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土墙中突然迸射出数道刀光。吴歌、毓秀齐声惊呼。红叶身子往前急纵,终究慢了一步,一道刀光没入他的左肋。
红叶忍痛出拳,击向那堵土墙。土墙中霍然伸出一只手来,硬接了这一拳。嘭的一声巨响,两下里拳力接实,土墙塌了一半,灰尘弥漫中露出春田正雄幽灵般的身影。
吴歌睚眦欲裂,大吼:“东洋鬼子。”猛冲上来,红叶蓦地右臂一振,一股柔和的拳力挡住了吴歌,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快带着公主走。”
吴歌急道:“我不走,我们跟他拼了。”
红叶怒道:“你这孩子,平时聪明,怎么这时犯糊涂,快走。”
春田正雄冷笑道:“那就都不要走了。”刀光暴闪,长刀同时攻向三人。
红叶道:“欺人太甚。”回手拿起身旁捣药的石杵,当的一声,敲在刀身之上。春田正雄只觉刀上一股大力传来,浑身如遭雷击,酸麻难当,急忙纵身跳开,喝道:“你这不是南少林的功夫。”
吴歌道:“对付你这倭寇,还用不着少林正宗。”
春田正雄嘿嘿一笑,上下打量了红叶几眼,道:“昔日少林高僧,尔今化身成一个药铺掌柜,坐堂名医,看来江湖传言不假,吴藏神的《雷神诀》是在你身上吧?”
红叶淡淡地道:“你一路追踪到此,是为了我吴兄弟的这本秘笈吧?”
春田正雄道:“我们不妨来做个交易,你将秘笈和毓秀公主交于我,我便放过你们伯侄俩人,而且对你们的行踪只字不透,否则,纵使我杀不了你们,中原武林人士知道了你们的讯息,你想他们会放过你们吗?”
红叶微微一笑,道:“这种肮脏交易,岂是我辈所为,红叶安生了十三年,我吴兄弟之子亦已长大成人,我心愿已了,虽死何惧?”
春田正雄心中一凛,望向吴歌,眼中杀气流转,森然道:“他是吴藏神的儿子?”
吴歌朗声道:“不错。小爷姓吴名歌,二十年前我爹爹把你打得落花流水,逃回日本。二十年后,小爷要把你扒皮抽筋,挫骨扬灰,叫你生生世世无法作恶。”
春田正雄冷哼一声,心中举棋不定。二十年前在福建平海一役,吴藏神惊神泣鬼的绝世神功,他想起来犹有余悸,而红叶秘藏《雷神诀》十三年,不知练成《雷神诀》上几项神功?若是练成了“雷神之灵”,那他春田正雄今日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染指秘笈无望,只怕还要送命于此。
他心中盘恒难决,暗暗试着凝聚刀气,却一直无法聚成。原来他的气刀并未练到巅峰之境,十二个时辰之内无法重复使用。红叶这边也知道春田正雄当年逃得残命,在日本苦练二十年,造诣非同小可,自是严阵以待。
春田正雄踌躇间望见红叶左肋刀伤,蓦地心中一亮:他若是练成神功,又岂能被我这般轻易偷袭得手,显然是只练成些皮毛而已。一念及此,眼中杀气大炽,厉声道:“好,今日领教少林神功。”
话音未落,他全身上下暴出数十道刀光,铺天盖地,袭向红叶。这一下显露了真正修为,这一着“鬼哭神嚎三绝杀”是霸绝东瀛的绝刀,那数十道刀光绝非虚影,刀刀货真价实,速度之快,实已超越了人体极限,直惊得吴歌脸色发白,惊呼出声。
红叶不待刀光及身,右手石杵画了一个圆圈,身前空气被这一圈之势带动,竟聚成一轮明亮如水的气墙,挡在身前。
地藏印法。春田正雄心中暗喝一声,数十道刀光攻入气墙,发出裂帛般的撕响,刀势立缓。他内力不逊红叶,但这一着“鬼哭神嚎三绝杀”一味求快求多,力分则散,这一记绝刀便只将气墙撕开了三分之二,顿挫难前。
他变招极快,一招受挫,立刻双手持刀,大吼一声,漫天刀光凝为一束,一式“诛天一刀斩”,力聚而凝,嗤的一声,将地藏印法的守势全部斩开,人刀合一,斩向红叶前胸。
这一斩凌厉无俦,红叶不敢正撄其锋,往后急退。
春田正雄狞笑一声,刀势回转,并不追击红叶,而是突然斩向吴歌。
吴歌吃了一惊,伸指点向刀身。春田正雄忽又变招,转攻毓秀。毓秀公主武功与他想差太远,只觉得刀光一闪间,刀尖已逼到颈前,根本不及躲避。
红叶怒道:“卑鄙。”纵身上前,石杵急递,攻向春田正雄腰背之处,这一着围魏救赵,逼他回刀自救。
春田正雄虽可一刀杀了毓秀公主,但腰背中杵,势必也要重伤,不得已只有闪电回刀,挡开了这一杵,三大高手在这斗室之中倾力相搏,转瞬间互换了百招。满室劲气激荡,毓秀公主呼吸不畅,被逼得退到了门外。
红叶、吴歌二人联手,原可胜得春田正雄,但两人都受伤在前,虽然都非致命之伤,但久斗之下,血染长衫,内息运行不畅,渐渐落于下风。
春田正雄见状大喜,喝道:“今日我一举击杀中国两大高手,天下武林,舍我其谁?”刀势忽急,逼开吴歌,一刀荡开红叶右手石杵,左手一掌劈出,整个左手刹那间尽成诡异的幽蓝之色,宛若来自地狱的鬼手。
红叶内息不继,被春田正雄长刀荡开石杵之时,已被刀上真力震得半身酸麻,这时眼见掌到,竟无力挡架,眼见便要重创在这狠毒无比的东瀛鬼手之下,忽听吴歌暴喝一声:“咄。”双掌齐出,猛地推向春田正雄。
刹时之间,风雷大作,漫天气劲狂飙般涌向春田正雄,其势排山倒海,骇人之极。春田正雄脸色惨变,惊呼一声:“雷神第一击?”弃刀出掌,双掌合力,拼尽全身之力,硬挡吴歌。
嘭的一声如雷巨响,双方劲力接实。春田正雄全身大震,周身骨骼格格脆响,似要爆裂一般,勉强撑了一瞬,吴歌双掌之力竟毫不衰减,摧枯拉杨般狂涌上来。
春田正雄惨叫一声,身子直飞出去,撞上另一面土墙,嘭的一声,破墙而出,土墙上赫然留下一个人形的大洞,其势仍不衰减,又飞了两丈,这才落下地来,嗤的一声,全身衣服四散飞裂,连兜裆的遮羞布都被还未消散的劲力撕得粉碎。
毓秀公主啊的一声惊呼,急忙闭上了双目。
春田正雄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耳畔惊呼声四起,身周已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正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他心中羞忿难当,怨毒地盯了一眼吴歌,踉跄着走了。
吴歌见他受了自己一记重击,重伤之下,仍能来去自如,不由心下骇然。直到春田正雄走得不见踪影,胸中提着的一口气方敢松下,登时气血翻涌,头晕眼花,吐出一口鲜血,缓缓坐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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