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面的声音越说越低,虽然言犹不尽,吴歌却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道:“他变化这些法相时,神功可有增减?”
春田淳子道:“有的。‘八法相’中‘天帝法相’应该最强,‘玄女法相’次之,如果淳子揣测得不差。‘童子法相’应该是最弱的。但铙是如此,当世能敌此法相的,只怕也无一人。即便是公子这样的修为……”她说到这里,看了吴歌一眼,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吴歌却不介怀,反而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道:“不错。前日在问天阁顶,他不闪不避,用前胸要害硬受了我全力一击,非但不死,还依然来自去如,行动无碍。这等神能,便算是那什么‘童子法相’,也不是我所能企及的。”
他此言一出,春田淳子吃了一惊,道:“不动明王前日受的伤,是拜公子所赐?”
吴歌苦笑道:“说来惭愧。我与他交手,可以说全无还手之机,那一掌之所以能打伤他,非我之能,而是他自愿挨我一掌的。”
春田淳子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那是为什么?”
吴歌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直到此时,我仍不明白他此举何意?”他回想当日情形,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两人一时相对无语。过了一会,吴歌觉察到春田淳子划水的速度减缓,回过神来,道:“你也多时未进水米,又划了这许久,定然是乏了,且歇息一下,吃点水粮,我来划吧。”
两人交换了位置。春田淳子只吃了极少一点水粮。吴歌奇道:“这便饱了?”
春田淳子展颜一笑,道:“饱了。”
吴歌道:“你虽是女子,却也是习武之人,吃这一点如何能饱?你是担心我们的贮粮不够吗?”春田淳子听到他语中有关怀之意,心中暖洋洋的,道:“真的饱了。想来是淳子自小忍术训练,时常忍饥挨饿,所以胃口也便小了,让公子见笑了。”
吴歌见她执意,不再相劝,问道:“我们为什么往南?”
春田淳子道:“往西是回日本啊,那不是正与不动明王撞上?往东是无边无际,不知尽头的大海,只有往南,顺势而下,若是顺风顺水,不出什么岔子,十日左右,当可到琉球,那里商贾云集,千帆竞过,我们正可以掩人耳目,避过明王的追踪,乘机回到大陆啊。”
吴歌奇道:“往西不是塘沽口吗?怎么会是日本?你是不是记错了?”他记得分明,半月前的那晚,“海龙号”从塘沽口出港,一路向东,走了三四个时辰,便遭沉船之祸,后来一行人搭乘救生小艇,又走了一夜,前后七八个时辰的海路,只怕连渤海湾都都不曾走出去。若是在渤海之内,那西当为天津塘沽口,往东才是扶桑岛日本国啊!
春田淳子知道吴歌有此疑惑,道:“自从我们踏上轮回岛之始,便已不在渤海之内了。轮回岛是在日本外岛以东的大洋之上的。”
吴歌听得匪夷所思,失声道:“那怎么可能?你是说我们一夜之内不但行了千里之遥,还越过了日本四岛,到了日本外海大洋之中?”
春田淳子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公子觉得荒诞无稽,其实淳子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这确定是事实。那轮回岛四海飘荡,神出鬼没,无人能算出它的航路,只怕正是因为它走的决不是寻常的海路。”
“不是寻常的海路?”吴歌喃喃道,“那是什么路?”
春田淳子道:“淳子驽钝,自然不能明白此中奥妙。但不动明王寻找此岛,早已筹算多年,他曾说过,此岛走的是‘两界之门’。若要找到此岛,只要找到‘界门’所在,那便不费吹灰之力,甚至不受时空滞碍,便可借由此岛对万物的引力,自主寻到它。而这次东亚的‘界门’,就是在渤海之内。”
吴歌半晌说不出话来,这若在数月之前,他听到春田淳子这番话,只怕不是觉得她疯了,便是自己要疯了。但此番有了轮回岛的际遇,虽然仍觉得无法想像,却也不再有大惊小怪之感。
两人这般边说边划,不觉日已偏西。春田淳子见吴歌眼角布满血丝,便请求吴歌歇息。吴歌一日一夜不曾睡觉,确有倦意,躺在艇首,望着天边绚烂的晚霞,还没看两眼,便已进入了梦乡。
只是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一会梦见毓秀公主,泣血自尽,一会又梦见上官怡人被暴犴追击,突然之间,她们两个又都被不动明王拿住。不动明王阴笑着摘下脸上那精致瑰丽的蝶形面具,面具之后却是一头瀑布般的白发。吴歌只道看见的是他的后脑勺,却听不动明王阴恻恻地道:“我根本没有脸……”
吴歌“啊”的一声,惊醒了过来,身上已出了一身冷汗。只听春田淳子关切地问道:“公子,怎么了?”
吴歌抬头望天,星河浩瀚,明月当空,原来只是一场噩梦,但梦中那股悸意仍在,想到上官怡人生死未卜,也不知有没有逃出那个该死的怪岛,当真是又是心焦又是惶恐,继而对不动明王恨之入骨,只想与他大干一架,忍不住追问道:“那不动明王何时会显露‘童子法相’?”
春田淳子望着吴歌突然之间锐如刀光的眼神,忍不住心中害怕,道:“我……我……”
吴歌怒道:“支支吾吾作什么?难道你跟着我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心中却还想着重归他的门下?”
春田淳子脸色顿时苍白如月,颤声道:“公子……便是这般看淳子的吗?”
吴歌其实只是一时情急,毕竟不是冲动莽撞之人,这时看见春田淳子绝望欲死的眼神,听到她凄凉悲愤的声音,心中一凛,顿时清醒了不少,忙道:“我……我一时失言,对不起。”
春田淳子怔怔地看着他,不发一言。吴歌知道伤了她的心,心中又是忐忑又是紧张,注意着春田淳子的肩手,只怕她又要做出什么非常的举动。
过了一会,春田淳子忽然道:“‘八法相’之说,淳子其实更多是听我大师姐逆浪偷偷说的,只因她年长,跟随师尊最久。至于淳子自己,幼时少不更事,只知习武练功,平时不曾留意。在淳子印象中,明王都是以‘天帝法相’示人,真正变幻法相的,只有三次,前两次都是明王长期闭关后,出关时却变了法相,一次是‘玄女法相’,一次便是那‘童子法相’。而第三次,便是两日之前,明王问天阁顶与公子一战之后,回来疗伤,变出了‘玄女法相’……”
她说到这里,忽然一怔,道:“疗伤之后?前两次他闭关出来,也是闭关不成,身上有伤……”
一言及此,她几乎与吴歌同时叫了出来:“他法相变化,与受伤有关?”
吴歌虽然不能笃定,但毕竟找到了一丝线索,顿时一股兴奋之意溢于言表。春田淳子见他高兴,心中也有一股宽慰,不再说话,只是低头扳桨。
吴歌见她这般默然承受,心中更为过意不去,作了一揖,道:“吴歌刚才噩梦缠身,口不择言,辱没了姑娘,这里真心谢罪,请姑娘恕罪则个,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春田淳子摇了摇头,道:“淳子只是公子的丫环,生死都可由公子做主,更何况一句言语。公子切莫言重,淳子受不起的。”
吴歌听她如此说,心中不由尴尬,什么公子丫环,吴歌原只是当成权宜之计,可是看春田淳子这势头,那可是全心全意,真真实实地把他认作主子。他刚刚伤了人家的心,这时也不敢再说什么拒绝的伤人之语,“嘿嘿”干笑了两声,道:“你也累了,且去歇息一会,换我来划吧。”
春田淳子摇头道:“我不累。公子适才没睡好,还是再歇息一会,养养精神。”
吴歌怕她还憋着一口气,道:“还是我来吧。”伸手去拿桨。春田淳子却攥得紧紧的,就是不撒手。
吴歌知道她心中有气,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忽然灵机一动,道:“小丫环,听本公子号令,现在公子要你去歇息,你敢不去?”
春田淳子一怔,看了他一眼,道:“是。”乖乖地去艇首睡觉。不一会儿,鼻息细细,还真的睡着了。
吴歌一边扳着双桨,一边看着月光下春田淳子熟睡如婴儿般细腻甜美的脸庞,心中不由感叹:有谁能想到一个冷酷狠辣的忍者竟然可以又哭又笑,又是斗气又是使性的?可是转念又想:那又为什么不可以,不管她是忍者,还是武士,归根到底,她就是一个女孩子。
抬头望天,明月如盘,月光如水,沐浴着自己的同时,是否也沐浴着上官怡人、毓秀公主?她们现在,是否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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