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看稀罕赏心悦目
弄闲言疾首蹙额
(下)
回到家里,茗源刚端起饭碗,就听外面吵吵嚷嚷的。茗茵从伙窑探出头一看是魏新旺,因她知道路上发生的事,忙说:“三哥,快跑,季梅大来了。”茗源端着碗的手都抖了起来。刚犁罢地回来上到炕上的倪庆山以为魏新旺还为上次的那事,就气哼哼地说:“蹲着,跑个啥,我看他想干啥!”
说着话,魏新旺已经进来了。他见茗源,也顾不得和倪庆山搭话就骂道:“你些碎婊子一天胡说啥着呢?谁偷你们玉米了,我叫你今儿到我们家搜去呢,搜出来便罢,搜不出来我要你个碎婊子的命呢!”
倪庆山一听愣住了,茗波妈直管里问:“咋了吗?”这时魏新旺女人牛嚎般地进来咕哝着:“我亏人了,我是个贼嗷。婊子养的,我不剁碎这些婊子儿心不甘。”
茗波妈看魏新旺的女人嘴里咕哝的不是人话,便耐住性子问:“他婶子,又咋了?”魏新旺女人一把把茗波妈搡过说:“我今儿要叫他个婊子儿给我说个过来过去呢,谁偷你们玉米了?你今儿给我说清楚。”魏新旺也跟着骂道:“你些有人养无人教的东西,我们偷了你们的玉米,你见了吗?”
倪庆山虽然怀疑着魏新旺,但没有明显的迹象,他也没有提起过,只等着真相大白之后再慢慢地揭他的皮。今听魏新旺这么一说,他惊愕地说:“魏家他大爸,有话好好说,我们谁也没说过玉米是你们偷的,你咋这么说话呢?”魏新旺气呼呼地说:“没说过还怪得很,那娃娃咋说着呢!”倪庆山说:“是哪个娃娃说的,我们咋不知道?”魏新旺女人说:“你们没说茗源咋知道,几个人还把我们季勇堵到路上打了一顿。”茗波妈说:“娃娃家口无遮拦,随便说的玩耍话你也当真?”魏新旺说:“那也叫玩耍话?若我们哪个娃娃说你们是贼,你们面子上好受吗?我今儿就看你们的娃娃有没有人教育,如果没人教育我给你们教育。”
倪庆山自知茗源又惹了事,心里本就不大舒服,今听魏新旺这么一说,立时火冒三丈,他跳下炕,鞋也不穿就扑过去将站在炕沿跟前的茗源一把提起向门口扔去。茗源的头碰得门扇“咣”的一声,手里端的碗也打碎,饭倒了一地。倪庆山还觉不解气,撵过去又要打,茗茵忙放下碗,跑过去抱住她大的腿就嚎。茗波也放下碗跑去把他大往开拉,茗茹吓得爬到炕上直哆嗦。
茗波妈看茗波把倪庆山拉过,就忙跑去往起拉茗源。茗源的腿抖得竟站不成了。茗波妈只好连搀带抱地把茗源扶到炕沿上坐下。茗源脸色蜡黄,眼睛都直了。茗波妈紧张地喊着:“源儿,源儿。”茗源不答应。茗波妈又喊了几声,茗源还是没答应。魏新旺的女人一看也紧张了,她止住哭声忙爬过去喊:“茗源,茗源。”茗源仍然没吭声。茗波妈急了,她一把抱过茗源,照住人中就掐。好半天,茗源终于“哇”的一声嚎了出来。
茗波妈听茗源哭出声来,这才松了口气。她擦了擦脸上的汗说:“老东西真往死里打呢。”倪庆山知道自己失手了,但还是气恼地吼骂着:“他些碎婊子,我叫他一天不好好念书,到处戳事弄非地给老子惹祸来,我今儿就谋着往掉做他个婊子儿呢!”魏新旺也说:“不学好打一顿对着呢,我和你大都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还叫你些碎杂毛子整住了!”
魏新旺女人看茗源被倪庆山打成了这样,也急得憋了一头冷汗。她边擦着,偷偷给魏新旺使了个眼色。魏新旺知道老婆的心思,便匆匆的又骂了两句,就嘟囔着出去了。
伊人拾零笑曰:多事不如少事,少事不如无事,人道谁无烦恼,风来浪也白头。
倪庆山看魏新旺两口子走了,就哭丧着脸靠门框蹲下。看着满地的狼籍,他想着自己穷了半辈子也没怕过没愁过,如今娃娃大了,要媳妇的要媳妇,瞎闯祸的瞎闯祸,尽是些不争气的东西。他恼羞成怒,又狠命地将门砸了两拳,两行热辣辣的泪水自那张历经沧桑的老脸上泉涌而下。
倪庆山抹了把泪,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额头上,一道道深陷的皱纹,正雕刻着他满腹的忧恨。倪庆山沉浸在羞恼之中,想着以前他因老婆成分高而挨过批斗,因劳动工具出了问题当资本主义尾巴给割过。而那时,他总是理直气壮的,心里从没像今天这样窝囊过。
但就在今天,经魏新旺这么一折腾,他才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能力。想魏新旺因有魏新明的支撑帮扶,他吃喝不愁,日子到了前头,腰板也渐渐地硬了起来。而他的家里,又有什么呢?就连娃娃们,也都是那样的不争气。他服了软,他为什么要服这软呢?
冥冥中,倪庆山有了一种自己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他感觉到了人生的沧桑,世事的磨难,那是一种屈辱的折磨,灵与肉的幻灭,虚与实的悲哀。而眼前的这路,究竟如何来走,他以前清楚,现在却越来越模糊了。在模糊中,他渐渐有了一种想法:“茗涛也许是对的,他应该出去挣钱。”可庄里人总是说三道四的,让他难以抬头。他想腰杆硬起来,可这些娃娃总是不听话,总给他惹事,让他背黑锅。所以他有些气恼地坐在门槛上,不停地搓着脖子上的泥垢。那些泥垢和他一样苦恼地掉落在地上,似在寻找着自己的出路。而倪家的出路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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