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门口有厚重的布帘,萧然在外面不觉得怎样,一进去才听见里头原来热闹非凡。他看一楼大多是行止放纵的江湖豪客,他懒得听这些吵闹声。索性就问跟在身边的一个店小二:“你们楼上有安静点的地方没有?”
店小二本来看萧然衣衫不俗,知道是有钱的主。但听他这样问,不禁面露难色:“不瞒客观说,咱们是百年的老店了,不论是清河县自己人还是外来人,都愿意来我们店里赏光。加上近日秋闱开了,上京赶考的学子近一半都在清河县住着,实在是没地方了。楼上原本的雅间都拆了,您要的安静地儿,现在真的没有。”店小二眼珠一转,继续道,“不过看您文质彬彬的,莫不是也上京赶秋闱?楼上虽然也一般多人喝酒,但大多都是学子秀才,他们在一起喝酒行令,虽不算安静,想必也能对爷的胃口?更何况今天来了个高人。”
萧然听他这么说,已经往楼梯走去,随口问道:“什么高人?”
店小二道:“一个神人!掷卜算卦一算一个准,现在楼上的举子们都在请他喝酒,想让他给算算功名呢。”
店小二话还没有说完,萧然已然听见楼上传下来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萧然虽然没看见人,也能知道他年纪颇大,只听那声音随着店小二的回答大声道:“你们都要问富贵命,其实老道眼里富贵是求不得的,即便我告诉了你们,该没有的还是没有。但有些人天生就有,比方说即将上来这一位,富贵不可言!只怪这店小二有眼无珠,竟把他当成你们这群白丁秀才一样!”
萧然不禁有点讶异,同时又对这个老道人来了兴趣。自己还没上去,听他如此说,分明是知道了自己是皇家的人。那店小二也听到了,不禁又打量了萧然一番。但看萧然并不穿着华丽,只是简单的皂色长袍,实在想不到他的真实身份。
萧然上到楼去,见二楼和一楼一样的格局,原本隔开雅间的屏风被集体摆到了一边。看到正中央两三个大桌,围坐着二十多个举人模样的年轻人。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菜肉食,一个穿着破布衣裳的人坐在上首,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须发皆白,年纪必然已逾花甲,与周围众人的气质更是截然不同。那老道士看见萧然,微微一笑冲萧然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萧然当然不会因为他说中自己的身份便像这群人一般对他敬若神明。但他对这人并无恶感,便点头示意,双方算是打过招呼。萧然也不打算多搭理他,便做到窗边一处小桌子。这店家说的不错,楼上也是人满为患。但几乎所有举人都向那个道士围了过去。萧然身边反而空出了一大片。
他也乐得清静,便吩咐店小二摆上荤菜素菜一桌子,没有要酒,一个人的时候他不爱喝酒。此时已经立秋,小地方的店家不会预备各种各样的菜式,最多的便是火锅。萧然索性点了火锅,摆上荤素配菜,准备好好吃上一顿。
那边厢,一干子文人还在缠着那老道士喝酒。萧然饭菜才吃到一半,那个老道士似乎已经被灌醉了。之间那老道士提着一坛子酒,也不坐,一脚踩在椅子上,对周围的人几乎有问必答。形骸放浪,哪里像个什么高人,根本就是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萧然边吃边听,那边对白倒也精彩。只是那老道士对于别的问题都回答的清清楚楚,但要知道这些秀才举人,最想知道的还是即将到来的秋闱,所以问功名的不绝于耳。萧然却从未听到那老道士回答过关于功名的任何一个问题。
那老道士提着酒喝了一大口,衣襟都湿了半截,大声笑道:“诸位要灌醉我,无非就是想问个功名。实言相告,问功名的免开尊口。”
周围的人岂肯放过这个道士,仍是纠缠不休。萧然没有看到这场闹剧的前半部分,不知道这个道士显了哪手功夫让这些人对他深信不疑。只听到其中一个人道:“老仙长好没意思!您若是一开始就说天机不可泄露,我们也不会这般死缠烂打。偏偏在座这么多上京赶考的,您就单单指点了田游一个,叫我们如何甘心!”
那老道士大笑道:“这便是缘分了!我与田居士有缘,自然多说两句。但其实我也根本没说什么,只不过提点了一下田居士的画儿,值得你们这么吃心!”
随即人群中又有声音,是一个年轻书生,笑着敬了老道士一杯酒。笑道:“老仙长这话我不敢信。要说子丰兄做时文考试,多半比不过我们在座多少人。但要说泼墨丹青,我此生没见过有人能比得过子丰兄的,术业有专攻,老仙长纵使能窥天机,未必在丹青上的造诣就能胜得过他。指点云云,怕是唬我们罢了!”
老道士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刘居士这话不错!田游居士确实称得上丹青圣手,老道自愧不如!”说着干了一碗酒,便道。“冲着刘居士这话,我可跟你说,今科你只管放心去考!”
那年轻书生不想一言逢和那老道士的意,就能得到这样一句保证。不禁大喜过望:“老仙长是说……”
那老道士截断他的话头:“我什么也没说!只告诉你,人事若不尽,天命也帮不了你!”
那年轻书生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接着又乱成一团。
萧然在一旁看着有趣。他知道这些文人,除了名字之外还有“字”。方才那些人说的“田游居士”和“子丰兄”其实是同一个人。再找那叫田游的人。只见窗边的另一张桌子上,一个白衣书生面对着自己这边的方向坐着,右手支肘,对周围喧闹恍若未闻。眉头紧皱,桌面上什么吃的也没有,只有一幅画,他看几眼便喝一杯酒,不一会萧然就看见他喝掉了一壶酒。
萧然感叹这世间百态确实有趣,难怪大师兄当初决定要游历天下。若是深居王府,又上哪看来?
感叹归感叹,萧然还是置身于世外一般,只顾自己吃喝,并不放在心上。
却听那个老道人忽然站起来,须发戟张,冲着萧然的方向大声说道:“可叹可叹,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却不知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萧然听得此话,不禁看了那老道人一眼,那老道人也在看他,老道人的话语中气十足,盖过了在场所有的喧闹声,但声音却沉稳有力,并不刺耳,若不是身负极高内力,断断做不到这一点。这人怎么知道自己要找人,当真神了?萧然忍不住出口相询:“前辈原来深藏不露,在下正要找人而不可得,还请前辈赐教。”
萧然也显了一手功夫,他只淡淡说出这句话,却也用内力盖过了在场诸人,而且在场的其他人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般,仍然在吵闹着。但萧然这句话,明明白白的传到了那老道士的耳中。
那老道士却不以为然的大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老夫已经给居士指的明明白白,何必再问!”说罢便坐下喝酒,也不再搭理萧然。
萧然好生奇怪,却不敢再小觑这人。当下不由得又环视了周围,却哪里有卢燕妮的踪影。卢燕妮年方二八,又是十分出众的相貌,若是混在这一堆人当中,几乎是一眼可见。萧然环视许久,始终只看得除了这群书生围着那个老道士,就只有田游一人对着桌上一幅画苦思冥想,哪里来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忽然,萧然的眼风掠过了田游桌上那幅画一眼,仅仅一眼,却惊得萧然非同小可。
那幅画长宽都是寻常宣纸式样,并无出奇。萧然吃惊的,是画中画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黄衣黑发,身材曼妙,画中形象乃是回眸一笑,而且此画极为传神,将那美丽女子的笑容画的飘然欲出。但萧然一看之下,全然无暇去感叹作画之人技巧高超,只因这画里不是旁人,正是那个意外流落他的府上,与他相处一月有余的姑娘。
清理绝俗的画中仙子,不是卢燕妮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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