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你呢?”
“如果是我就不要去那种地方。”
我笑起来。
“别笑,惹上谁,都会招来麻烦。”
“听你的。”我说。
她看着我,眼里涌起和女巫类似的神情。
不一会,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黯淡模糊,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禁想伸出手去抱住她,她摇着头,脸扭作一团,依然闪亮的泪花像流星一样落在我的脸上。
“我得走了。”说完,她的脸只剩下几缕线条,在空中微微摆动。
我无言。我忽然发现,她得这句话我父亲当年是何其相似。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时,那女人已经不见了,我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痛感清晰,这不是在做梦。我也相信这并不是梦,真有其人存在。墓地里暗暗发也轰响,像是有人在悲泣。我起身朝着女人所指的方向而去。
还没有走几步,就看到一只大象迎面走来。我吃惊不小,那大象足像一座小山,亲眼目睹如此巨大的大象还是头一回。它的鼻子不时从路过的树上卷起树叶塞进口里,“咔滋咔滋”地大嚼不止,差不多有五根柱子那样粗的腿横扫树林里的所有树木,好像前面不管有什么,它也会不管不顾里冲过来。
它走到我面前停下,湿漉漉的大鼻子把我从上到下整个儿嗅了个遍,像是在确定其味道。
“带你一程,如何?”大象说,声音从它两腮贴近耳朵的地方发出,与其说是声音,还不如说是他的呜鸣。
我想起那个女人的叮嘱,没有理采它,从它大腿的缝隙里穿过,继续向前走。可我确实喜欢大象喜欢得要命,我差点冲口而出,“好啊。”然后顺着它的鼻子爬到他的脖子上,再毫不费力爬到它的背上,接下来把药剂师忘掉,和大象浪迹天崖,那该有多好。我摸着它粗陋如树皮的表皮,心里一阵兴奋和惋惜。
树林尽头已经有微许亮光,我知道,那就是出口。出口不管多么难找,也是存在的,静静躺在一边,慢慢等我接近。
不料一只和人一样大小的蟑螂挡在路的中央,它右手握着一柄长剑,翘着二郎腿,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哎,这里不能通过,请另寻他路吧。”他的长须随着它的口腔轻轻颤动。
“可我想去的地方只有这一条路。”我说。
“帮不了你,除了这条路,你想怎么走都可以了。”
我走上前触摸他的后爪,他没有拒绝,反而因此而哈哈大笑。
触感实实在在的存在,一只人形的蟑螂!如果先前是幻觉,这次也必定是,只是幻觉的影像太过真实罢了。蟑螂看着我,吹起口哨,音律轻轻地拔动我的神经。
我犹豫片刻,义无反顾地向前冲过去。蟑螂大吃一惊,往后退了一步,大怒道:“别怪我没警告你!”说完,他轮起剑向我劈来。
在剑触到我身体的一瞬间,蟑螂消失了,划过空气的气流“卟卟”在我脸上作响。我差点仰面跌倒。
果然如此!
我跌跌撞撞向出口跑去。
顺着亮光,我走出树林,我终于重见天日,头顶上的天空,有白色的鸽子在盘旋。刚准备降落时,又像是被什么惊扰似的四处逃散。
巫院的阁楼极其繁多,地势也比较复杂,我从墓地方向进来,顺着一条青石路而下,是一个很大的庭院,四周是围墙,只有左边有一个拱形的门,没有人,门被锁着。我原路退回,沿着围墙,宛延而行。
夏末异常明亮的阳光把围墙的影子倾斜地投影在地上,周围了无声息,仿佛身体吸收阳光的声音都可以听到。目所能及的,是远处地平线上轮廓不堪分明的树林。
我把外套脱下来扛在肩上,被汗水浸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粘乎乎地让人难受。我一边眯着眼睛探寻着脚下的路,一边左思右想所在的处境,必竟,贸然前来的是一个全完陌生的地方,而事先谁也没有通知过,也没有受人邀请。
道路右转,尽头是一排阁楼,建筑普通,即没有人马像,也没有手持利刃威严挺立的西元战士,灰白色的石墙在燥热的阳光照射下慢慢荡出尘埃,被时光洗刷过留下苍桑的痕迹。
我慢慢走近前面的铁栅门,门大敞四开,院内干净整洁,没有过分装饰的痕迹,但被认真修斫过的草地开着色彩光艳的郁兰。此外满目皆是毫无意义的石墩,光秃秃地直指天空。
我在齐胸高有铁丝栏上不知靠了多久,只知道身上的衣服渐渐变得干透,我忽然感到喉咙干渴难受,憋着气向下使劲咽了一口唾沫。这时候,我听见有人叫我。
我抬头,看见一个掬腰勾偻的老人,拿着一把硕大的剪刀从草地另一端慢慢向我走来。他穿着普通的工作短衫,脚下蹬着一双灰白色的草鞋,用草绳紧紧捆着裤角。
“欢迎欢迎。”他高喊着,生怕我受到冷遇转身离去。
我站直身体,目光投向院子里清新的郁兰。老人的速度很快,不一会,我就可以看清他的面容了。他的脸看得不甚分明,像挡在一层烟雾以外。
“热啊。”他抬起一只手揩汗。
“是啊”我附和道。
“校院的?”
“不是。”我把双手从裤兜里拿出来,不知放在何处,看到奇怪的人,我总显得有点不知把措,何况他正认真地打量着我。
他巨细不漏地观察着我,张着嘴傻傻微笑着。
“胆识过人啊。”他把剪刀往地上一扔,在一个简易的水槽里洗罢手,轻轻拍掉身上的泥土。
“说吧,来这干嘛?。”
我低头不语,也说不上到底为何事而来这里。
“说不上来?”他侧头问我。
我点点头。
他开始慢慢地松开腿上的草绳,看表情像是很难受的样子,于是我蹲下去帮他。我们坐在地上,被太阳晒过的草地泛起一阵热浪。他急剧地拍打着胸口,像喘不过气来。
“不要紧吧?”
“不要紧。”他摇摇头,又开始咳嗽。
“这么大的院子,修整起来怕是很辛苦吧?”我问。
“没什么,我喜欢干这个。辛苦也是一种活法,只有在劳作中才能活得更有意义。”
“听得不太明白。”
“那是自然,我也说得不大明白。”老伯乐哈哈地说。
裤腿松开后,他照例用手拍了拍,他的手上有很明显的老人斑,怕是快有八十多岁了。
“单独上这里来,不简单啊。”
“没什么简单不简单的。”我说。
“像你这么大的小孩怕是很少有像你这样的。听好了,全是幻影,只当它不存在就是了。”
“正是这么想的。”
“不简单。”老人再次赞道。
然后他就院子的花草和种植方式长谈阔论了一番,他头脑灵敏、说话别具一格。我们一直聊到午后。
“你要找人?”
被他一说,好像我真是为找人而来的。
“好像是吧。”我说
他笑而不语,起身向后院走去,我尾随其后。他年纪虽大,身体却很敏捷,脚步轻快,对后院各个庭院都了如指掌。我吃力地跟在后面,以防他倏忽不见。跟着跟着,呼吸逐渐急促,手心渗出汗来。期间他一次也没回头看我。
我被带到一个幽深的走道前,看上去更像什么深不见底的深井。
“就送你到这了。”他说。
“从这里可以到我想去的地方?”我问。
“一般来说,没有问题,你要找的人也在里面等你。”
“老伯,我好像没有告诉你我想见谁。”
“一清二楚,我也不是等闲之辈。”他笑道。
“那多谢了。”说完,我一头扎进走道。老伯在后面大喊,“记住我说过的话。”
他说过什么?我已经全然记不清了。
过道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光线昏暗的拐角赤赤点着油灯,楼梯忽上忽下,没有什么人,隐隐传来琴音,仔细倾听,却又消失了,间隔一个房子就会有一个庭院,草坪修地整整齐齐,人马像一概没有,有几处围墙破损了,里面露出灰扑扑的石粉。
我记不清走了多久,经过无数楼阁庭院,其数不下500个。除了空无一人的楼阁和庭院,再无其它。越深入其中,越觉得和平常居住的房子没什么两样。落地的窗帘,桌椅摆在明显的地方,树阴处甚至有聚餐过的痕迹,这一切只是在我来之前消失了,或是只是暂时隐藏起来。再往前走,油灯消失了,光线却没有减弱,反而愈加明亮,而光源却又不知道在何处。
琴音明显了一些,我想我已接近巫院的腹地了,我开始有些迫不及待。又经过了一座楼阁,看见一个人倚在门口,他的姿势像要向前走却又不知何故静止不动。防风帽从头上滑落,露出淡红的头发。
“晚,晚上好。”我在向前和他打招呼。
可我的声音像是被墙壁吸了进去,没有回音,没有实感。我走过去,他仍保持原有姿态,凝然未动,神情与其说漠然,还不如说什么也没有,表情被他的面孔吸的干干净净,眼神空洞无物地注视着空中的某处,呼吸也微乎其微,不认真地看活像一尊化石。
我感到不妙,快步向前走去,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庭院的各个角落,有一种奇异的力量瞬间夺走了他们行动的能力。在这里,时间被抽离,他们的某瞬间被无限延长。为了弄清事态,我放慢脚步,尽管举目看见的全是人,四周却是静悄悄的。琴声越飘越远,把这奇特的场面印衬地分外诡异。
院子走到尽头,没有预兆,人群如星星密集的大厅里由现实隐在虚无的世界里,我靠在一边的墙角,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落地窗的窗帘随风摆动,傍晚的夕阳从偶尔闪过的缝隙里好奇地向里面窥视,从胸腔传来无节律的跳动声。
这时,我看到在花坛前遇见的老伯慢慢越过人群,从容不迫地走过来,他把破旧的草帽按在胸前,像是看见一只掉进冰窟的大熊前脚趴在冰面上不住哀鸣时想出手相救却又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他慢慢死去时的心情,有些事情是法则,不能改变。他走到我跟前。
“放心不下,就过来了。”他说,
“害怕了?”
“有一点。”我说
“不是跟你说过了,都是幻觉。”
“我对真假到不是太在乎,只是眼前发生的一切太不可思议。”
老伯深深看了我一眼,嘴角向上翘了一下,“有人在等你,你清楚吗?”
“不清楚。”
“时间也很充足,只是关键你要明白这一点。”
“你说希尔伯伯?”我问。
“你说的那个人我不认识。”
“那还会有谁?”
“总之有人就是。”
我无可奈何地接受他的话。
花匠走到神龛前面,把一个黑色的小人像拿在手里亲吻,感觉像某种仪式,他慎重其事地把手放在胸前,闭着眼睛低语了一阵。然后他大声对我说,“这就回去。”他却没有停留,继续向前大迈一步,跳上神台,上面是一个张牙舞爪的石像,正在挤眉弄眼,花匠依照刚的议式行事,但那石像忽然用力一蹬,跳到屋顶,花匠对他叹了口气,回到我面前。
“走吧。”他无不失望地说。
傍晚时分,我们从巫院返回,花匠表情一如既往,一直走出最后一个大厅,他仍一言未发,我们在先前的花坛前停下来,他把丢弃在地上的锄草工具一样一样拎起来,独自朝后山走去。我想跟着他,却被拒绝了,他一边向前迈着稳健的步伐,一边大声对我说:“回到你自已的世界去吧。”
花匠消失已后,我倚在石壁上,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地面,它将落入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那样的世界是存在的,只是我不知晓罢了。我对此行的结果不甚满意,认真说起来,几乎是虚行一场,药剂老伯根本没有见着,莫明其的花匠老伯倒是遇到一个,可对我来说,完全是谜一样,他从那里来,到那里去,甚至连长相也完全看不清楚,而其它所见之人又好像不具备与之交谈的能力,所以终归无获而回。
不一会,太阳完全坠入地下,我趁着夜幕降临前的一段灰白的间格里晃晃惚惚离开巫院。巫院真如花匠所说能重新复活吗?如果不死心,再去一次恐怕也是同样的结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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