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光光遐生出幽迁乔
起端蒙作噩,尽徒维困敦,凡四年。
二道携了二小,一路晓行夜宿,好在平安无事。数日后便进入了四川境内,俗话说:蜀道难,难如上青天。二道还偏往人迹罕至的崎岖山路走,走了半个月,几乎没见过什么人。这其中辛苦,常人难以想像。
慕心远外表虽然斯斯文文、细皮嫩肉的,却极能吃苦,双足磨出血来,哼也不哼一声。二道瞧在眼里,无不暗暗赞叹。
至于穆重阳则是另外一番情形,从自遇见过叶天士后,为他武功风采所折服,从前对昆仑的种种不满早忘得干净,暗道:“昆仑武功原来这般厉害,白云子和三澄子两个资质太差,功夫都练到狗身上去了。我若能兵拜入昆仑门下,便是学不到叶天士那般厉害武功,再不济也不会和三澄子一样糟糕吧。至于不许杀人的规矩,虽然讨厌,但也难不住我。日后遇见恶人,便将他双腿砍了,叫他生不如死,岂非更妙?”想到这些,恨不得马上便飞到昆仑山。他体质远胜常人,在狭窄崎岖的山路上也是健步如飞,连白云子和三澄子这样有轻功在身的人也跟不上。一路上,他还多次央求二道传授他昆仑武功,但二道均以他还未拜入昆仑派拒绝。
这一日傍晚,白云子指着远处一座大山道:“翻过此山,便是昆仑了。”穆重阳听了,欢呼雀跃,乱蹦乱跳,精力之旺盛令二道咋舌不已。众人在山脚下歇息了一夜,次日一早起程,中午时分,众人到得峰顶,只见前方云蒸雾蔚,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瞧不见。
白云子道:“昆仑山便在这层层大雾后面,雾气终年不散,只有夏日阳光最猛烈之时才偶尔露出山峰一角,山野村民入山采药的碰巧看见,都以为是神山呢。”
穆重阳道:“咱们昆仑派为何不在闹市之中建个道观,不但能多收徒弟、广进财源,便是平常买个柴米油盐不也方便些么?偏找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上山下山多不方便呀。”
白云子不善言辞,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这、、、、、这个自然是有原因的。”三澄子插嘴道:“你还未正式拜入我昆仑派,所以不必口口声声说什么‘咱们昆仑’。自古以来,仙家道观都是建在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之处,有甚不对?”
穆重阳故意问道:“原来自古如此,却不知为了什么?”三澄子支吾道:“深山之中,仙气多些,若在闹市,仙气便没了。说了你也不懂,快赶路吧。”他自知理由牵强,任穆重阳再怎么追问,都闭口不答。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天黑之时,才到了山脚下,原地休息了一夜。一早起来,穿过层层雾气,来到昆仑山脚下。
《山海经》注:南流沙滨,赤水后,黑水前,有大山名昆仑。又云:钟山西六百里,有昆仑出五水。《大荒西经》注: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燃。《穆天子传》云:海内昆仑丘,在西北帝之下,方八百高万仞。关于昆仑的传说由来已久,但真正见过的人却没有几个,以至于许多人根本不相信世上真的有昆仑存在。
一行到了昆仑山脚下,那浓浓雾气便消失不见。穆重阳抬头看,那山高入云宵,雄伟壮丽,不由得心生景仰。众人从东面上山,入口处立着两个人面虎身的石雕,有三、四丈高。路边上,长满了奇花异树。有的树上结满了珍珠般的果实叫做珠树;有的树身半透明,像玉石一般,叫文玉树;有的树叶大如荷叶,叶上布满小孔,叫圩琪树;有的看似枝干枯萎,其实却生气盎然,叫做不死树,还有离朱、木禾、甘水、圣木曼兑等等,都是前所未见。路上还不时看到熊罴、豺狼、野马、野牛、山羊、野猪,更有白鸟、青雕、赤豹、白虎等奇兽,既不怕人,也不伤人。穆重阳和慕心远兴奋地瞪大了眼睛,唯恐错过了什么新鲜物事。
但时间长了,新鲜感渐失。到了中午,瞧着蜿蜒曲折、无穷无尽的环山小道,穆重阳开始抱怨起来:“什么破路呀,绕老大弯,干嘛不修条道,从山脚直通山顶岂不省事?”
白云子解释道:“昆仑山陡峭无比,非这样绕来绕去不可。”
三澄子冷笑道:“直通山顶的路倒有一条,只怕你不敢走。”
白云子喝道:“不可乱说。”
三澄子道:“不妨事,谅他也没这本事敢走登天梯。”
穆重阳顿时来了兴趣:“什么登天梯?老子非走上一遭不可。”
三澄子不顾白云子劝阻,拉了穆重阳便走,走了片刻,三澄子指着前面道:“那便是登天梯!”
穆重阳顺着所指的方向瞧去,只见不远处一片光滑如镜的峭壁直入云宵,几乎与地面垂直,峭壁上隐隐约约有淡淡的凹点可供落足,一旦失足,两边又无支撑之物,非摔落山底粉身碎骨不可,不由得暗吸了一口凉气。
这时,白云子同着慕心远赶了过来,喝道:“你二人莫要胡闹,这登天梯只有昆仑派几位武功顶尖的师兄弟才能爬得上,连我都不敢走呢。”慕心远也劝道:“穆大哥,不能爬,太危险了。”
穆重阳心中也暗自打起了退堂鼓,不料三澄子揶揄道:“怎么,想学那四脚缩头兽么?”
穆重阳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四脚缩头兽?”
三澄子冷笑道:“便是乌龟。”
穆重阳顿时火往上冲,将心一横,对三澄子道:“我若爬上去了,你以后每次见到我都得嗑三个响头,乖乖叫一声‘爷爷在上,不肖孙子三澄子拜见’,怎么样?”
三澄子颇为自信地笑道:“有何不可?”二人击掌为誓,又请白云子和慕心远作证。白云子和慕心远劝了半天,哪里劝得住。
穆重阳将心一横,跑到登天梯下面,奋力往上爬去。那登天梯光滑无比,只有两排微微凹进的小洞可供借力。没爬出十几步,脚下一滑便险些掉下去,幸亏随手抓住旁边伸出的一棵半山松才勉强稳住。慕心远在下面叫道:“大哥,危险,快下来!”穆重阳死要面子,抓住松树,翻过身子晃荡晃荡,故作轻松地对着下面笑道:“没事没事,好玩得很,一点不难爬。”
他奋力往上爬了数百步,往瞧时,白云子等人已经被雾气挡住,不见踪影。暗道:“我若在这里呆上半天,等他们走远了,我再爬下去,谅也无人知道。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又想:别人能爬,我自然也能爬,莫叫人小瞧了。”勉力又爬了一会,累得气喘吁吁。想起中午还没有吃饭,便伸手到怀中去取昨日剩下的两块饼子,却无意间触到一件硬梆梆的东西。穆重阳心下一动:是叶天士临行时所赠的短剑。他取将出来,拔出鞘后小心翼翼地往石壁上插去,也未如何使力,短剑竟然深深刺入。他大为惊讶:此剑竟然如斯锋利!
有了宝剑之助,爬山便事半功倍起来,加上他体力旺盛,一个多时辰后,居然爬到了山顶。从上往下眺望才发现这山高达千仞,深不见底!不由得吓出一声冷汗。他手脚发软,一头倒在地上,大口喘气,竟是累得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此时,夕阳西斜,阳光反射在半山腰的云层上,奇幻绝伦,美不胜收。穆重阳瞧得心旷神怡,只道自己当真登了仙境。
休息了许久,力气恢复了少许,忽又觉得口渴之极,便四下找水喝。忽然听到前方传来水流之声,穆重阳循着水声觅去,果见一个小湖,湖水清澈蔚蓝,却深不见底。他快步走上前正要捧手来喝,突然,一声巨响,湖面正中掀起四、五丈高的波浪,一只金光闪闪的怪兽从水底猛地钻出。那怪兽浑身长着金色鳞片,宽嘴、暴眼、鼻孔朝天、身躯肥大、四条粗短腿,模样与蟾蜍倒有几分相似,一双红眼通红,瞪着穆重阳。穆重阳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妈呀”,撒腿就跑。慌乱间也不辨方向,逢路便逃,一直跑到再也跑不动为止。回头见那怪物没有追来,心中稍定。
休息了片刻,觉得口中渴得要着火了一般,便又去找水。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他在不远处发现了一条清澈小溪,忙跑上前,一气喝了个水饱,觉得好不畅快。正心满意足呢,一抬头看见上游二、三十步远处,一人全身**,半身蹲在溪水中,一动不动,似乎正在使劲的样子。穆重阳顿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冲上前怒骂:“你个烂人、**,怎么在水里拉屎?”那人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不说。穆重阳怒不可遏,上前将他一脚踹倒,又痛骂了一顿。想到自己刚才喝了许多脏水,恶心得连肠子都要吐了出来,临走之时,还对着那人砸了几块石子。
他遇到这等倒霉事,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只想着赶快找到白云子等人,谁知在山上转来转去,却连个人影也见不着。正着急之际,忽然听到有人叫道:“三个六!我赢了!”穆重阳听了这声音,宛如听到仙乐一般,精神为之一振。循着声音方向找去,只见两个小道士中蹲在地上掷骰子正赌得起劲。
一名小道士高高瘦瘦,一个大鼻子颇为惹眼,手上一只缺了边的破骰盅摇得“叮当”乱响,神色紧张:“刚才连开了三把大,一把豹子,这把非开小不可!”另一名小道士矮矮胖胖,一脸雀斑,脸上满是得意之色,道:“好运不可随便改,我猜还是小,赌两个铜板。”说着将两个铜板放在地上。高瘦道士呸了声,“胆小鬼!”矮胖道士咬牙又加了两个铜板。高瘦道士这才满意,叫道:“买定离手,要开了!”
穆重阳瞧得心痒难骚,急忙叫道:“我赌五个铜板,压大!”二道正赌得起劲,浑没发现有人来到,都吓了一跳。两名小道士对视一眼,矮胖道士笑呵呵上前道:“好极好极,有赌不忘兄弟。”拉着穆重阳亲亲热热坐下。穆重阳在身上摸了一阵,却一个子也没有,甚觉羞愧,问道:“赊账可以么?”矮胖道士摇头道:“赊账不吉,不过我可以先借给你。”穆重阳奇道:“初次见面,你信得过我?”高瘦小道士正色道:“有何信不过,爱赌之人皆兄弟也。”
穆重阳向矮胖小道士借了二十文,意气风发地赌将起来。三人互报姓名,矮胖小道士名叫秦雨中,高瘦的小道士名叫灵敏子,都是昆仑辈份最低的弟子。二人都是十三、四岁,与穆重阳年龄相仿。
三人正赌得昏天暗地,忽然听到有人厉声喝道:“你们几个胆敢赌钱,我告诉你们师父去!”灵敏子抬头瞧了一眼,骂道:“闭上你的鸟嘴,快给我滚过来。”秦雨中甚是热情地招招手唤道:“快来快来,给你留了个好位子。”
一个年龄相仿的小道士笑嘻嘻从黑暗处钻出头来,叫道:“我才不和你们赌呢,这个月的份钱早就输光了。”穆重阳见他长得又黑又小,满脸麻子,一副心无城府之相。秦雨中道:“这位古月子,专门在掌门人身边供差遣的,按辈份讲应该是我们的师叔。”灵敏子笑骂道:“狗屁个师叔,赶快还钱,一共十八铜板。”古月子嘻嘻笑道:“下个月,一发钱我就还你。”
古月子甚是实在,没有钱坚决不赌,只肯在旁边观战。三人又赌了一会,古月子忽然一拍脑门叫道:“糟了,我忘记我这次来是有事的。”秦雨中问道:“什么事呀?”古月子道:“掌门人差我来问问鹤冲子师叔闭关修炼,进展得如何了。还叫我提醒你们两个小心看守,千万别让人闯了进去,扰了师叔修炼,恐怕有性命之忧。”灵敏子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放心放心,你回去禀告掌门人,有我们兄弟在这,连只苍蝇也休想飞进去。”秦雨中脸上一直挂着笑,突然想起什么,笑容顿时凝固了,盯着穆重阳,“穆兄弟,你从哪边过来的?”穆重阳朝着来时的路指了指,道:“那边。”秦雨中和灵敏子面色大变,秦雨中又问道:“那你有没有碰着我们师父鹤冲子呀?”穆重阳摇了摇头:“没有,路上连个鬼都没有见到。”二个小道士放下心来,灵敏子冲着古月子抢白道:“我都说了不会有事,你在聒噪什么!”三人又继续高高兴兴地赌了起来。穆重阳忽然想起一件事,一边摇骰盅一边道:“我刚才来时的路上遇到一件气愤人心之事,有个**的家伙脱光了衣服在水里面拉屎。大家说说,这水是大家都要喝的,这家伙缺不缺德。老子一生气,狠狠把他踹了一顿、、、、、、”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古月子、灵敏子、秦雨中三人皆脸色苍白,不知谁带头发出“呀”地一声惨叫,三人发了疯一般往后山跑去。穆重阳莫名其妙,也跟在后面追。跑到河边,只见三名小道士七手八脚从水中拖出一个水淋淋的人来,正是刚才被自己猛踹的那个**。只见他手脚动也不动,想必已经淹死了。秦雨中“哇”地地声大哭起来:“师父,你死得好惨呀!”穆重阳心中大奇:原来这**竟是他们的师父。
灵敏子冲着秦雨中呸道:“闭上你的鸟嘴,师父还没有死呢!”秦雨中不服道:“都没气了。”灵敏子脸有得色,道:“我入门五年,你才一年,当然不清楚。师父精通龟息之术,全身任何一处皮肤都能呼吸,岂会淹死。”众人齐心协力把鹤冲子拖上岸来,在他肚子上一阵狂按,让他吐出许多水,不久果然呼吸心跳都恢复正常,只是双目紧闭,依然昏迷不醒。
灵敏子对穆重阳道:“你赶快离开这里,师父醒了就不好办了。”秦雨中与灵敏子心意相通,补充道:“待师父醒了,我们就说什么也不知道,师父也怪不着我们。”他转头对古月子道:“师叔,你说呢?”古月子一本正经道:“我什么也没有瞧见,什么也没有听见,我们做兄弟的,万万不会出卖朋友、、、、、、”他还要喋喋不休,被灵敏子骂了几句。
穆重阳心下感动,问清了白云子和三澄子住处,就在离此不远,便和三个小道士告辞后离去。临走时,秦雨中还犹自叫道:“穆兄弟,咱们下次见面再赌个痛快。”穆重阳在三眼井时,常常因行为不端遭人嫌弃,难得有交心的朋友,想不到在昆仑山这样清修之地竟遇到了几名臭味相投的小道士。
他寻到所在,只见白云子、三澄子和慕心远都在门口等候。慕心远老远见了,大是欢喜,道:“穆大哥,你终于来了,我们都担心死了。”穆重阳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就那么个小坡老子三两下就爬上来了。”他凑到三澄子跟前,道:“乖孙子,恁地无礼,见了爷爷怎么不跪?”三澄子脸色铁青,紧闭嘴唇不说话。原来他一时意气和穆重阳打过赌后,才想起事态严重,害怕起来,在登天梯下等了半天也不见穆重阳下来,只好回到住处等。一路上也不知被白云子骂了多少回,若穆重阳真个摔死了,他只怕这一生都不得心安。
穆重阳犹自取笑不已,“乖孙子,爷爷来得匆忙,忘记给你带见面礼了,下次再补给你怎么样?”他见三澄子神情越来越难看,脸上青筋根根爆起,甚是吓人,暗道:这人小气得紧,若把他逼急了和我拼命,可大大不划算。一念及此,脸上又堆了笑,背了双手绕着三澄子一边转圈一边侃侃而谈:“按说咱们既然打了赌,便该照约定办,否则岂不是言而无信。只是我年纪小你许多,万万做不得你的爷爷。这样吧,咱们以后还是以兄弟相称,不过我是大哥,你是小弟,以后见了我必须要有做小弟的样子,如何?”三澄子如释重负,又惊又喜道:“当真?”穆重阳笑道:“千真万确。”三澄子弯下腰作了个揖道:“大哥在上,以后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穆重阳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也还了一揖道:“为兄初到昆仑,人生地不熟,若有人欺负我,或者有人找我麻烦,你可不要袖手旁观。”三澄子哪里知道穆重阳已惹下天**烦,只道是客套话,拍着胸脯道:“大哥尽管放心,若有人和你为难,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帮你。”二人从刚认识便开始吵架,有如夙世怨家,此时突然称兄道弟,亲热得不得了,让白云子和慕心远看了直觉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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