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的话总是有点玄之又玄、高深莫测,但裴胜钱记住了一个道理,好话不能对坏人讲!这个想法倒是有点像孟子,孟子就曾到齐国,发现齐宣王一阵糊涂,一阵又很聪明,可是聪明之时做的聪明事却不能持之以恒,糊涂之时做的糊涂事倒能有始有终,这显然是一个不分是非、虎头蛇尾的国君,因此孟子一直闭着嘴巴心里做出了评价来:一曝十寒。裴胜钱觉得,按照姥爷的分析逻辑,在孟子眼里,齐宣王就是个坏人,因此不对他说好话,或者什么话也不说。
这时,裴胜钱倒多了一种想法,好事对好人讲就有好下场吗?姥爷说也未必,好事对好人说,还得说得“好”才能有好下场,如果说“坏”了,同样也遭横祸,华佗就是把好事说坏了才落下了被杀的下场。
姥爷的意思是,曹操头疼的老毛病在华佗眼里是小疾,只要在脑袋上用小刀划个小口,把颅腔里面的一根风弦(当时没问风弦是什么,我估计是寄生虫之类的东西)取出来就可以了。而华佗却轻松地说成“用斧子把脑袋劈开”。用“斧子劈开”和用“小刀划开”可是两种程度不同的身体损伤。裴胜钱觉得姥爷举这个例子很在理,对待病人,总应该举重若轻一些,才能使病人缓解压力、变得轻松。裴胜钱记得更小的时候,只要听说某人得了病去省城医院“开刀”,他就异常害怕,眼前总能浮出一幅日本鬼子拿着刺刀在眼前晃悠的画面,“开刀”这个词是裴胜钱成长中纠结很久很久的一个字眼儿。不知从何时起,“开刀”这个字眼儿渐渐从日常用语中淡却,但在他心里却时常能勾起,后来裴胜钱问过远房舅舅,现在人生病怎么都不需要开刀了?舅舅说,需要开刀的还得开刀,只是不说开刀,说成了“手术”。“手术”这个词,裴胜钱听了就非常亲切,魔术师一样的感觉。生病的时候,有魔术师在你身边耍点小手艺,病就好了,比“开刀”要来得安慰许多。
提起开刀手术,裴胜钱就能想起母亲给他打针的经历。那次又痛又痒的记忆,每逢天气转凉都会被唤醒,所以他会把自己武装得严严实实的。
恰逢此时已入寒露,1995年代东北寒露时节的气候最难琢磨,中午可能艳阳高照,晚上月朗星稀,然而第二天一早推门一看,霜染清晨了。如果你习惯了这样的天气规律,那你一定非东北人莫属。有一个群体不仅对这样的天气变化了如指掌,而且还得出一套宗教理论来,他们就是信教儿的。信教儿的说,寒露时节是老天爷心情最为拨动的时节,他若抓狂,就会刮风,他若紧张,就会下雨,他若恼火,天气就会像火烧一样,总之没有谁能弄清天老爷是啥脾气,就连孩子们穿衣服,也不知道该穿冬服还是秋装。如果你信了主,主就会保佑你平安度过寒露。
裴胜钱听母亲的嘱咐,穿了一身厚厚的秋装蹬着自行车行在白茫茫的求学之路上,不知不觉,白茫茫逐渐在太阳的光芒芒中隐去,厚厚的衣服包裹着汗涔涔的身体,一阵微风吹来,窜进毛孔,汗涔涔的感觉突然凉冰冰了。这种感觉,啥子也知道衣服穿得太多,裴胜钱的心情开始愤恨,更担心感冒。
到了学校,大多数同学和裴胜钱的武装很相似,只有那位从上海转回来的小海龟万事英名,穿着单单的秋装,秋风袭来,真感觉爽心惬意,大家无不羡慕。他也得意的炫耀:“穿这么多,难怪城里人说你们是土包子呢。”这是裴胜钱第一次听说“土包子”这个名词,不知道具体的含义,但能揣摩出这是对乡下人的嘲讽。
到了中午,老天爷可能真是恼了火,四射的太阳仿若在天空中释放着滚烫的热浪,使大家的衣服粘在了皮肤上。有些同学受不住热汗淋漓,便尝试着脱下外套,可是拖下去却又有些凉凉的寒意。到了下午,教室里不停地响起“咳、咳、咳”的咳嗽声。裴胜钱是最具坚忍力的那个,只是打开了拉锁,敞开了怀儿,决不能让自己感冒。
晚上到了家,听说邻居家的妹妹病了,妈妈叫裴胜钱端过去一碗饺子,有七、八个。婶子对妹妹说:“打了针就让你吃饺子,不打针就不给吃。”妹妹的头热得发烫,看着难得一见的饺子心里澎湃起来,哭着嚷着要吃,这时母亲推开门走了进来,拿出针剂勾兑起了药水。妈妈比婶子开明些,对妹妹说:“先吃一个饺子,打了针才能接着吃。”一说打针,妹妹哭咽着“瘫痪”在了地上,嘴里嚼着饺子。
我躲在一旁,看着母亲勾兑好了药水,拿出了锋利的针管向妹妹走近,还没等贴身,只见妹妹蹭地蹿起来撒腿就跑,边跑边撕破嗓子喊“救命啊,救命啊!”妹妹在前面拼命地喊,婶子在后面急切地追,在黑夜笼罩的宁静山村里,妹妹的哭声引来了热心的村民,他们都是信教儿的,帮助婶婶把妹妹逮住了。婶婶像拎一只兔子似的把妹妹拎了回去,并把妹妹强按在炕上,房间里响起了信教儿的祷告声:“感谢主,感谢神,请保佑弟兄姐妹早日健康起来!”
妈妈拿出了酒精棉,在妹妹的屁股上擦了一下,娴熟的动作令妹妹感觉到屁股凉飕飕一阵,顿时裴胜钱也绷紧了屁股。一针下去,妹妹嗷嗷大哭,两脚直蹬,母亲喊:“别动,快没了!快没了!这回真没了!真没了!”婶子在一旁用足了力气,死死地按着两只胳膊,信教儿的赶忙按着腿。看到这个场景,我禁不住抢上前去,伸手帮母亲去挠妹妹的屁股,还没等挠,母亲一抡胳膊,把我推出好远。终于针管拔了出来,婶婶和信教儿的松开了手,这时裴胜钱才发现,手紧紧地按在自己的屁股上,并伴着挠的动作。
短短的几秒钟,仿若一个世纪。
妹妹的哭声渐渐褪去,边吃着饺子边全神贯注地听着信教儿的对大人说的话:“信主吧,信了就不会得病,得了病不用打针也不用吃药就会好!”
婶婶说:“我才不信,生老病死自然规律,谁都躲不过!”
这时村西头60来岁的爷爷冒了出来,瞪着两只深下去的眼睛,颧骨像个凸透镜似的,说起话来倒是精神得很:“妹子,你不信他还不信我吗,我得癌症都两年了,还没入土,这不都亏了主?”
妈妈在一旁惊愕地问:“大哥,你不能断了药,可不行呀!”
“都不吃好几个月了,全靠主保佑,吃药干什么?”这个爷爷坚信主给他撑着腰。
他们的谈话妹妹听出了门道,问信教儿的:“我信主,就不用打针了吗?”
“当然不用打,只要每天按时祷告,主就会保佑你好起来。”
顿时,妹妹又嗷嗷地哭起来,流着鼻涕地哭,边哭边央求:“妈妈,我们信主吧,信主吧。”
就这样,妹妹是裴胜钱身边第一个基督徒,当然她躲不过吃药、打针的过程。
第二天一早到校,裴胜钱发现大多数同学都捂得严严实实,尤其那些咳嗽不止的同学更是如此,只有那位小海龟仍旧穿着标致的一件单衫,老远看去,秀气得很。寒露的阳光在清晨总显得冷,所以他在教室的角落里不停地召唤着中午的到来:“我飞向蓝天,我拥抱太阳,象白云一样欢畅,象鲜花一样漂亮,嫁给我吧姑娘。”他哆哆嗦嗦地哼唱声引起愣头青的嫚笑:“小海龟,声再大点,唱到女生的心地震了,她们就会给你衣服穿。”
“他等着吧,等到太阳公公拥抱了我,我再把衣服给她穿。”方荣尖声说道。
这一天的太阳好像也得了重病,渐渐地若隐若现,无论小海龟怎么召唤,太阳还是提不起精神,到了中午,太阳干脆隐下去了,天空中稀稀落落掉下了雨点。
“阿嚏,阿嚏”喷嚏声接二连三响起,响声最隆重的莫过于小海龟。裴胜钱用一张纸条包着两粒感冒药扔过去,裴胜钱时刻对感冒防备着。不一会儿,他又扔了回来,上面附了一句话:“有主保佑我,我用不着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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