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事与神龟看到这里也不禁为小腊梅的处境担忧,这大雪夜,一个人在外面,不是饿死就是冻死。正象黄福泰所说,天下有富人就有穷人,难穷人艰难地活着,就是为了陪衬富人的荣耀吗?象腾海蛟这种侠义心肠的人,他不是生来就有仇富的心理,家道中落后,他就被定位在平民行列里了,生活的磨砺使他体会到,平民中情义比较原始,比较淳朴,没有造作。所以,他要保护平民的利益,他要寻找平民中的义和善,为此他遂渐看不惯那为富不仁的老板们,更加关爱起自己的阶层。他一直停留在平民的阶层中,不想自甘堕落,不想做下三滥,不向社会最底层的深渊中滑去,做出危害社会的举动,比如汤官之类就是这样。
录事与神龟正讨论着这个社会问题时,隧道中透出了一阵悠扬的歌声,原来是明代末年的一户王府在唱堂会,生旦净末丑轮翻上场,咿咿呀呀的,刹是好听。他们驻足片刻,似乎也有点陶醉了。艺术本身就是麻醉剂,喜怒哀乐,七情六欲都包含其中。说起艺术,神龟不大在行,录事却能回忆起成仙之前在家乡戏台看到的戏,特别是演菩萨寿日戏,还愿戏,更是人头攒动,这是人神同乐的美好时刻,即使现在回忆起来也如余音绕梁。世间原来没有专业的做戏人,录事的档案里却有这样一个记载,但仅能作野史对待。
这个野史这样记载:明朝初年,朱元璋叫军师刘伯温择址定都,刘伯温堪察了全国许多城市,都未有合意的地方。一日走到金陵,见此地龙盘虎踞,城廓坚固,能守能退,乃六朝故都,定都此城,定能统揽全国,续万世之帝业。他就把金陵的情况写成奏章,上奏朝廷。朱元璋一看也欣然同意。
定都金陵后,朱元璋忽然想到,刘伯温是个足智多谋之人,又对金陵的防守情况了如指掌,说不定江山会给他谋去。为了保全帝位的稳固,朱元璋决定杀掉刘伯温,为此下旨捉拿。
那刘伯温也确是料事如神之人。他为朱元璋择址定都后,马上感到懊悔。他知道,朱元璋的心胸非常狭窄,疑心病极强,又很残暴,为了保全自已的帝位,他会残忍地杀戮功臣。他今天给他选定都城,肯定已对他产生疑心,很快就会杀害他。刘伯温想来想去,决定逃走。
当刘伯温刚刚逃出府门,朱元璋派来的兵就赶到了,他们扑了个空。于是朱元璋下旨张榜缉拿,图形画影,派兵四处追捕。
刘伯温一路上东躲西藏,担惊受怕,找不到一个安身的地方。他忽然想到,大明律法中有这样的一条规定,不管犯了什么罪,只要你入了空门,做了和尚,就算是方外之人,不受皇法的约束。想到这里,他毅然去做了和尚,自号为“辣蓼”,意为自己已象辣蓼草一样无价值,你朱皇帝总别再加害于我了。一天,在云游的途中,被管城门的士兵认出,马上向朱元璋奏报,朱元璋见他已落发为僧,也就不加追究,下旨释放。
刘伯温万念俱灰,意志消沉,他看破了红尘,倒戴着僧帽,穿着草履,衣衫褴褛,又痴又癫。他游遍了名山大川,梵林古刹,一日他来到了宁海县,在白峤浦头上船后,站在白峤岭头环顾四周,叹口气说:“十山九无头,大水反躬流,东山飞九龙,西山飞九凤。这也不是留我的地方!”说完,扭转身又向明州方向去了。
来到明州,他就在天封塔下的寺院里落了脚。这一年除夕,大雪纷飞,辣蓼和尚看见两个讨饭后生抬着一个老讨饭,来到天封塔下掩埋。埋了死者后,其中一个讨饭人说:“师兄,现在师父也死了,我们总不能象师父一样讨一辈子饭,总要寻一个出路呀!”师兄回答说:“师弟说得对,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样吧,我们把棺材杠作为指路标,杠的大头朝向哪里,我们就奔向哪里,这就是我们的出路。”说完,只见两个讨饭后生闭目祈祷,嘴里念念有词,然后甩棺材杠,只见大头指北,他们就往北面奔去了。
整个场面辣蓼和尚全看在眼里,看后不觉喟然长叹:“连讨饭人都晓得要找出路。我曾是堂堂的明朝军师,落得如此结果!讨饭人还有出路可寻,说不定有飞黄腾达的机会。而我呢,就这样一辈子到死算了吗?唉,我真是无路可走了。”想到此,他更加灰心,忖来忖去不想做人。但想想没有后代,此生很不甘心。他知道,天封塔下有口清水茅坑,其实是个龙口。第二天是大年初一,他就坐在茅坑上叫着:“谁叫我一声阿爸哟,谁叫我一声阿爸?”这样一连叫了几天,路过的人没一个叫他为阿爸,还说他是神经和尚。
有一天,走来了一位堕民嫂,这“堕民”的称呼,一些地方叫斜了音,叫“大瓶”。他们原是明朝叛将的遗民,后来朱元璋贬他们为堕民,不可考科举,只可从事下等职业。这位堕民嫂见辣蓼和尚每天在此乱叫,占着茅坑不拉屎,就戏谑道:“你这神经和尚这样想做爸,我叫你一声怎么样啊?”辣蓼和尚说:“那你就叫吧。”堕民嫂就假意地叫道:“阿爸!”辣蓼和尚说:“你假叫,我就假应啦。哎……”刚应了声,只听见轰隆隆一声,烟尘滚滚,刹时间把辣蓼和尚吞了进去,接着,整个清水茅坑就覆为平地。
过不久,堕民嫂就怀孕了,生了个儿子是做戏人。后来,儿子的儿子又是做戏人,这样就产生了繁衍不绝的做戏行业,为三百六十行中的一行。
本来堕民嫂的后代应该是做真官的,因她的这声“阿爸”是假心假意叫的,是戏谑着叫的,为此,辣蓼和尚说“你假叫,我假应”,传下的后代都是做戏人。世上有什么真官,戏里什么官都有,但都是假官,这就是做戏人的来历。
神龟听后难过得说:“我看做戏是门不错的艺术,它能教化人民,注重礼义,似一面镜子检点自己。不管是帝王将或平民百姓,都在此会找到自己对照的范本。但历史上,为什么把做戏人的地位定的那么低,是堕民,还不准考科举。殊不知,戏里的教育真比四书五经来得直接,来得通俗易懂,来得人情味,来得艺术性,我真为做戏人抱不平。”
录事也有同感,但现在他们是方外之人了,即使抱不平也无济于事。刘伯温的遭遇在正史上不是这样,但在这段野史中却描写得如此可怜,其实是反映了人民百姓对朱元璋杀戳功臣的痛恨。
正说着,录事说:“啊呀不好,腾海蛟可能要遭暗算了!”神龟一看,这个场境吓人,似有阴风袭来。
就在这皮货行的楼上,在这古色古香的客厅里,在一阵阵剌鼻的烟酒味中,一项罪恶的报复阴谋在酝酿中。红木太师椅中,坐着一个黑猩猩似的彪形大汉,作在听着蒋一品的诉苦。蒋一品说腾海蛟骂他,哄动市民围攻他,抖落着一大串的失面子的事。
还没听完,彪形大汉就突着两只酒盅似的红眼珠,两片厚嘴唇就抖动着,“砰”地一声,他甩掉了一只酒杯,“嗖”地一声从刀鞘里拔出一把雪亮的尖刀,咬牙切齿地说:“腾海蛟,你使的是切菜的刀,我用的可是切人肉的刀呢!”他,就是金鸡山的土匪头子草上飞,蒋一品的拜把兄弟。
蒋一品见草上飞激怒了,他又斟上一杯酒,进一步激将:“不报此仇,对你对我的脸上都没光采,现在街面上在说,蒋一品空有一个结义兄弟,还斗不过一个饭店倌。”
草上飞气得嗷嗷叫,他大声地说:“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可不是脓包?好,我此刻就去收拾他!”“哗”地一声,草上飞敞开黑袍子,抽出一支手枪,就想出门。
“慢”蒋一品喊住了他,阴森地说:“兄弟,我要的不是他的命,而要打的他终身残废,让他受一世的活罪,也免得县里追查起人命案。你手下的弟兄,也都喝一杯,我不会亏待他们的。”
“今天就不派他们的用场了,我一对一对开,不打他个喊奶奶不行!”
“全托老弟了。”
“李保禄!”蒋一品喊账房。一会儿楼梯上跑上一个瘦个儿,有点象鬼魂,站在门口问:“先生,喊我?”
“你下去看看,腾海蛟在做什么?”“是”李保禄应了声走下梯、楼梯。
腊梅奔出古老的长街,奔出东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又奔到了奶奶的墓地上。他举目搜寻着奶奶的坟,但坟在哪里呢?只见北风呼号,满天的乌云压着山顶,到处是白茫茫的大雪,奶奶的坟墓在哪里呢,“奶奶!”腊梅悲哀地叫着,恐惧地哭了起来。
奶奶,想不到啊,昨天还是在一道,今天却是一个在人间,一个在地下。奶奶,你与腊梅走过的逃难小路,也都有被大雪埋没了。“奶奶,奶奶!”腊梅哭叫着。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冒着飞雪向她走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啊,那是奶奶?“奶奶!”腊梅激动地叫一声,扑了过去,脚下一滑,打了一个趋趔,抬头一看,奶奶不见了,原来是一个幻觉。但他还不相信这是假的,在迷漫的风雪中寻找着,一脚高一脚低跑着。忽然,一脚踩空,骨碌碌地从山上滚了下去,一头撞在一只老树桩上,跌得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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