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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毓恩不用上朝了，除了没有“罢免”之名，却是有罢免之实了。

算了，算了，自己高居宰辅，兼任数十官职，可谓是位极人臣，煊赫一时，然而，众人羡慕自己风光无二的时候，却忘了，那数十官职除了是头衔外，还有确确实实的事物要处理，事做得越多，落下的话柄越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即便如此，毓恩还是多次被降职。

很多次，毓恩被降职的理由莫名其妙，好比说，他的学生汤臣和参加科考，位列二甲第七，这本来是个蛮不错的成绩，启煊却来了句，毓恩身为当朝宰相，学生不考个状元，便是老师的失职，一下子发俸一年。

汤臣和得知此事，满腹内疚地跪在恩师府前，毓恩却丝毫不在意。

“你从今以后，便步入仕途，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了，今天，趁着这机会，我最后一次作为老师，教你一课。”

毓恩意味深长地望了眼大内的方向。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当时的汤臣和，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恩师的话，有些困惑地看着毓恩脸上的苦涩，那表情，仿佛是吃下了黄莲，苦楚只有吃的人自己清楚。

困惑，当然是困惑，肯定要困惑的，一来，自己的成绩，其实并不算差，二来，就算差，那也是自己天资驽钝，又与毓恩有何关联，三来……毓恩又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直到多年后，身在江南大营，与太平军指挥作战的汤臣和，接到隆安皇太后的一纸调令，把他从统帅捋到无官无品，他无意中看到了自己镜子里的样子，镜中自己脸上的苦涩，与那时毓恩的表情如出一辙。

那个时候，汤臣和这才彻底明白了毓恩那话的意思，位居高位如何，权倾朝野如何，殚精竭虑如何，忠肝义胆如何？

不如何，真的，不如何，甚至可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自己冲锋陷阵，身先士卒，提着脑袋在战场上拼杀，最后，却给了一个“作战不力”的罪名，在眼看着能攻克太平军首府京南时，被撤职，说白了，不就是怕他功高震主，硬生生地把原本应该属于他的功劳夺走，给了他的副手，兵部侍郎，也是隆安太后的侄子，宋德亮。

“那小子不就仗着自己是太后的侄子吗？！！！”

另一位副将曹全看不过去，拔出佩刀，狠狠砍向了桌子，桌子应声，被劈成了两半。

“汤帅，我们不如反……”

汤臣和没等曹全把话说完，抬手就给了曹全一个耳光。

曹全一个趔趄，差点没给打倒在地上，没等他明白过来，汤臣和又冲着他另一边扇了个耳光，这下，算是把他打地脑袋嗡嗡作响，和个木头人似的站在原地。

“没资本的话，别说。”

曹全捂着脸，尽管耳鸣声声，但，汤臣和的话，一字不落地落进了他的耳朵里。

的确，想想手底下那点人马，能起什么事？真反了，那也是自己往死路上走。

情势比人强，那宋德亮，说到底，不就是隆安太后的侄子吗？无论是作战英勇，还是战略谋划上，无一是处。

可是，就这一个理由，便已经足够了，无论能力多好，多么效忠君主，对于高高在上的主上来说，都不过是一件趁手的工具。

汤臣和是这样，毓恩不也是这样吗？

在这点上，曹全是幸运的，比汤臣和和毓恩都要幸运，毓恩第一次给启煊降职的时候，也是满腹疑惑，可没过多久，又官复原职，接着，又降职，再官复原职……

如是再三，毓恩自己都纳闷，这里面隐隐有什么规律，好比说……每过两年，总要给整饬一次，倘若说是巧合的话，那实在太巧了吧。

“被发现了吗？”

见毓恩小心翼翼地试探，启煊倒是毫不掩饰地拍手大笑，然后，命人搬来了三个大箱子，让毓恩亲自整理。

毓恩开始不解，可圣命难违，只好打开箱子整理，越是整理，越是觉得发寒，接着，是浑身瑟瑟发抖。

那些箱子里，装满了奏折，参劾他毓恩的奏折，最早的一道，居然是他才是一名区区太子陪读时的。

一道，一道，接着一道，倘若说，把奏折形容成雪片一样飞来，那么，眼前的奏折化成积雪，能够把他给活活冻死。

是的，活活给冻死，不少奏折都是平日里与他称兄道弟之人上的，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噗通”一声，毓恩跪倒在地，他不知道面前的启煊，有什么打算，这个帝王，从他当太子陪读的时候算起，他与启煊至少有二三十年的交情，可如今，毓恩觉得，自己对这个少年玩伴，一点都不了解。

“别介。”

启煊笑呵呵地把毓恩从地上扶起来，脸上洋溢的笑容，与孩童时天真的笑容如出一辙。

启煊的手指，在地上一比划。

“你看，这么多人向朕参你，不少可都是死罪——看样子，你真得罪了不少人呢，朕还是信你，委以重任，你可莫要辜负朕的一番苦心。”

苦心？

当然，当然是苦心。

毓恩作为打小的玩伴，启煊实在再熟悉不过了，那些个奏折不少都是捕风捉影之辞，他也知道，那些奏折用最简单的词句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妒忌”。

他曾经面对滔滔不绝，历数毓恩罪状，摆出一副大义凛然，不畏生死样子的章之炀，笑呵呵地问道：“爱卿，毓相兼那么多职务，分一半给你，你有胆子接下来吗？”

章之炀跟随毓恩左右，对其能力自然了如指掌，给启煊那么一说，当场说不出话来，可是，章之炀到底是章之炀。

“毓相那么多职务，臣只怕长此以往，天下人只知有毓相，不知有陛下。”

天底下最成功的挑拨离间便是，即使知道是挑拨离间，依旧被挑拨离间了。

启煊便是如此，他知道章之炀是在挑拨，不过……呵呵，是存在那种可能，不是吗？

那么，便有必要让毓恩知道，君君臣臣，君，永远在臣之上的。

“毓恩，你自己选一个奏折好了。”

启煊依旧笑呵呵地看着毓恩，而毓恩从他的笑容里，读出了一丝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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