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的车队一路南行,接官厅外居然不见宫灯彩棚,也没有欢迎的鼓乐,甚至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们冷冷清清来到北城门口,但见箭楼耸立云端,城门紧闭,一副坚不可摧的样子。
乔泰心中很是差异,又转念一想。这兰坊县是一个边塞的县,附近的胡戎虽与朝廷签订了友好条约,却也保不定哪一天会兵戎相见,所以到了夜里城门紧闭,也有道理。
但见,这厚重的城门外边裹以铁皮,上面有一些装饰的铁钉,还刷有油彩。
乔泰走上前去,用剑柄击打城门。
敲了好一阵,才看到箭楼上,一个小窗打开了,里面传出嘶哑的声音:“上峰有令,入夜城门不开,明天清早!”
陈容国心想:这唐代的门禁制度还蛮强呢!大概是天气冷,看门的不愿意起来?他和甘图一起在汽车厂的停车场门口的时候,也是负责大门,夜里一起值班,但是每当有人进汽车厂的时候就很懒得起来,特别是冬天,不想从被窝里出来。于是,每次听到喇叭声就马上侧头装睡,还发出鼾声;甘图见状,只能自己下床去开。一等到汽车进了停车场,陈容国立马醒来,装成睡眼腥松的样子说:怎么了,甘图?什么事?有人么?我来,开门。甘图说,你真行!过了一会,又有汽车进来,甘图也装作侧头而睡,特别逗。没想到,唐代也有类似的情况。
这时候,乔泰继续擂门如鼓,对楼上大声喝道:“县令大人到此。快开城!”
箭楼上当兵的继续道:“我们不管什么人,你们在城外找旅馆住吧,明早再来”。
陈容国对着楼上当兵的说:大哥您不给开门,总得给点钱吧,我们在城外找旅馆住,难道旅馆不花钱吗?给一块钱意思意思也行。
当兵的听完,愤怒对他喊:“一块钱?!我一个月31天没休息,24小时待命,一个月44640分钟赚3000块,每分钟赚0.08元,你花31.7秒说43个字,就跟我要1块钱,老子要花749秒才能挣回来,你居然还敢跟我要钱?!”
这番雷人的话,把个陈容国和下边的乔泰等人说懵了。
乔泰把陈容国推到一边,朝楼上说:“你们休要罗嗦,兰坊县新任县令狄大人到此,还不快开门迎接!这是朝廷命官,你们别吃不了兜着走!”
箭楼上小窗砰的一声关上了。
后边的马荣驱马走近乔泰,问道:“城门不开,这是怎么了?”
乔泰骂道:“上面那几条懒狗这么早就睡了,醒不来了!”一面又用剑柄敲门。
不久,门里传出铁链的响声,沉重的大铁门开了,门旁一边站着一个边幅不修的门兵,头上的铁盔都生了黄锈。乔泰不等大门全开了,便驱马撞了进去,两名门兵赶紧闪开。
乔泰边进门边喝骂:“你们这两个懒骨头,快将城门大开!”
两个门兵看着面前这人如此盛气凌人,心中很是不快,其中一人张口就要顶嘴,但一见乔泰疾言厉色,气势汹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得大开了城门,请狄公一行进城。
车队和仪仗进得城内,只见整个街道上黑灯瞎火,一片凄凉景象。
陈容国心道:这时辰还没到新闻联播呢,怎么大店小铺都早已关门落锁了?真是奇怪!
街上仅剩下几处卖麻辣烫的、卖朝鲜面的摊贩仍在张罗买卖,顾客三五一群围坐在小摊的油灯旁,或喝茶或吃面,均默默无语。
狄公一行在街上从北向南缓缓走过,他们只是扭头向车仗略看了一眼,就又低头捧起了面碗,端起了茶盅,似乎与他们毫不相干。
陈容国心想,新任县委书记下车伊始,就不见县委办公室的接待,其他文官武职也都没有恭候,大街上,商人们早早关门闭户,百姓麻木,真乃旷古未闻!
车仗走过一座拱门,大街沿着一堵高墙分为左右两条。乔泰与马荣一见,心想这定是县衙衙院的后墙了。
一行左转,沿着高墙向东,向南,再向西,直走到一座黑漆大门跟前,见门楣上方挂了一块风蚀雨剥了的木牌,上有“兰坊县衙”四个大字。
乔泰甩橙下马,使劲敲大门。
门开了。门丁五短身材,身着鹑衣,鹰鼻鹞眼,胡须蓬乱。他举起手中灯笼,向乔泰上下打量一番,怒道:“你这小子不明白事,难道不知道这衙门一向紧闭不开?”(鹑:读‘纯’;鹑衣,是古汉语,补缀的破旧衣衫。——笔者注)
乔泰平时哪里受过这等怠慢,伸手一把揪住对方胡须,前拉后推,将他往门柱上撞。
门丁大叫求饶。
乔泰高声说道:“咱们新任县令狄大人驾到,你赶紧大开衙门,传那些三班六房的衙役去大堂衙门开会!”
门丁不敢怠慢,大开了衙门。
狄公一行走进府衙大院,到了花厅前院停下。
狄公下了马车,借着灯笼光亮,向院内四周环顾一番,只见花厅大门,落闩上锁,对面行厅的窗户也—一紧闭,院中厅内一片漆黑,不见一人。
狄公心中很烦恼,立刻叫乔泰将那个门丁带来问话。
乔泰揪了门丁衣领就走,到了狄公面前,门丁忙双膝跪下。
狄公问道:“你叫什么?你们县令邝大人在哪?”
门丁本来不结巴,但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又见狄公威仪赫赫,有点招架不住,结结巴巴答道:“启……启禀老爷,小……小人乃本衙牢头,邝……邝大人今天早上出南门离开了。”
“县衙的官印现在哪里?”
牢头此时沉静了一些,说:“小人猜想,一定在衙厅什么地方放着,老爷您去找,一定能找到。”
此时,狄公再也忍不住了,气的跺足叫道:“岂有此理?隶役何在?书差何在?巡兵何在?”
“回老爷,缉捕上个月就离去了,刑房老书办二十天前就告了病假,至今没有回来……”
旁边的陈容国心想,这哪是个县衙,分明是个大车店,连个值班的都没有。
狄公打断了他的话,说:“这都是作风,难道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又转向乔泰说:“你将他带走,隔离审查,稍后我要整顿,这里很可疑:究竟是怎么了,我要弄个水落石出!”
牢头大叫冤屈,乔泰伸手就将他逮了,又转过身子,腿上踢了一脚,喝了一声:“去你的大牢,前面带路!”
前院左厢是一溜巡兵、衙卒住的下房,也都空荡荡的,后面是牢房。牢中也空无一人,不用说,牢房已很久没有用过了,但牢门坚固,窗有铁栅。
乔泰将牢头推进一间小牢房,锁了铁门,回到狄公身边。
狄公说:“我们这就去大堂、衙厅各处看看。”
乔泰提了灯笼,好奇的陈容国也紧跟其后,他们来到大堂门口,将门推开,生了锈的门合页‘嘎吱’直响。
来到厅内,乔泰高举了灯笼,只见灰土遍地,尘垢满墙,盖在公案上的猩红台布早已经褪色破烂,一只猫从桌旁疾窜而过。
狄公向乔泰招了招手,走上台子,他们围绕着公案走了一圈,又将分隔大堂和内衙书斋的一块帷帘拉向一边,这块帷帘的中央绣了一只獬豸,灰土纷纷掉落下来。
(獬豸:读作‘谢志’,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异兽,从先秦到明清,“獬豸”形象曾被当成监察、审计和司法官员的象征。——笔者注)
内衙书斋内只有一张书案,一把靠椅和三张木凳,都摇摇晃晃的,破旧不堪。
乔泰将里间的档房小门打开,一股阴湿的气味直向他们袭来。墙边立着书架,上面摆了不少公文、案卷、皮箱,天长日久,都长了一层白霉。
狄公看了,叹息说:“没想到这官府的办公场所竟然被糟蹋到这种田地!”说完,他推开通向回廊的大门,默默走回大院,乔泰手举灯笼在前面引路。
这时候,马荣与陶甘己经将山中带来的那七名强贼锁入牢中。
管家正领着一些奴婢从车上卸下行李,见了狄公,忙说:“大人,别看全院脏兮兮,可是后院的宅邸,竟然清洁整齐,什么都不缺。人家离去的原县令已经将宅中各样陈设摆列齐整,原封不动地留在了原处,屋里也打扫得清清爽爽,家具也十分干净。”
狄公听完这才舒了一口气,起码他的妻室家小总算有个舒适的安身场所了。
甘图和桂花也被安排到一间厢房住下,桂花刚刚20多岁,鲜活水嫩的青春衬着,人到哪里都有活力。她迅速把房间收拾的利利索索,床铺窗台打扫的干干净净,这可是个料理家务的好手,唯一的美中不足的是个子不太高,穿着高跟鞋还不错,若是穿布鞋就显着矮,主要是甘图1米8的个子,衬着有些不协调,两个人没结婚那会,甘图曾经拉着桂花的手去看电影,卖票的是一个老头,见了他们就说:带孩子看电影,可以半价!他呵呵大笑起来,而桂花气的说:“不看了,逛街去!”
狄公先安排洪参军与马荣到一间整洁的厢房中暂息,然后又招呼乔泰和陶甘跟随他,到内衙研究最近的工作。
陶甘拿了两支蜡烛,放在了书案之上,陈容国也帮忙点上。狄公在那张摇摇欲坠的破椅上,小心坐下,双手插在袖中,搁在书案上边,两位助手也吹了吹木凳上的灰土,在一旁坐下。
过了一会,狄公说:“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们都是又饥又困,本来应该早点将息,但是到了这里好生奇怪,因此咱们得研究研究留。”
乔、陶两个人忙点头。
狄公又说:“入城以来,真是令人费解。我的前任在此整整干了三年县令,他的官邸倒是干净整齐,但是很显然他从没有用过公堂,而且早将差衙们全都遣散了!我定于今天下午到任,驿马邮差早已经将我到职赴任的文书给了他,而他竟然一不见面,二不给我留下一字半句就抬腿一走了之,还将县衙大印交于一个牢头看着。另外,整个县的官、商、民、学对我们冷若冰霜,不睬不理。这么多怪事,究竟是怎么了?”
乔泰想了想说:“老爷,会不会有刁民想趁我们立足未稳,阴谋造反,对抗朝廷?”
狄公摇头,说:“不像,天刚黑,街市上就行人稀少,大部分店铺关门,这是异常的。不过,我没有看到百姓有什么不安的情况,城里城外也不见什么人为设的路障、壕沟。”
陶甘用手捻了捻左颊上三根黡毛,说:“一时间,我曾想,是不是有什么传染瘟疫之类的可能,可是我发现百姓们安闲,小摊贩不慌,这种顾虑也就消了。”(黡:读‘眼’,黑色的痣。——笔者注)
坐在一旁的陈容国不由得连连佩服,你看人家没经历过‘非典’就能有这个推理,真是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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