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悲喜相依,祸福相惜。明日冯府老少一家就要赴高府家宴了,世家得以相聚,觥筹交错,共话平生,不失为世间一大美事。谁知这前一日,冯府内就出了这么些个岔子,虽并未传到老爷夫人和二娘耳中,到底各人脸上无光心意难平。兄妹之间信任荡然无存,做弟弟的嗤笑兄长品行不正,为姑娘的硬生生吞了多少苦水。
按理说大少爷在众人面前好生教训了平日里趾高气昂的灵犀姑娘,小羽小翠应该欢喜雀跃才是。哪里想到小羽为人心软,反倒觉得心疼和愧疚起来。不过是在其位,谋其事罢了。她们做奴婢的有什么地方没做好,自然是姑娘教训,难不成还要小姐亲自来掌掴她们二人吗?再说了,要不是小翠老是屡教不改,灵犀姑娘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动肝火。又想到小姐刚才说灵犀明日不陪同她去高府家宴,便料定灵犀是羞愧至极。被自己所深爱的大少爷扇耳光,小羽想想都疼得直打哆嗦。
而此时就在高府中,也有一位不速之客,图谋着明日在家宴上让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们清醒开来。
“给父亲母亲请安。”家权今早在书房中浏览了几本医书,估摸着父母已经用过早饭,便赶忙跑来行礼。高家医馆——回春馆是除了当朝太医院外最名扬大沽的医馆了,虽大夫人数不多,却个个妙手回春,药到病除。曾合力抵抗西境外寇的厉王爷和秦国舅,都曾在高家医馆疗伤修养。再过一阵子,厉王爷又要来回春馆修养,这次是因为不幸从马上摔下致使左臂轻微骨折。
高尚书见儿子今日穿着一身大紫色宽袖长袍,脚踩着一双纹有五彩翔云的官靴,真个是一表人才。走起路来,恰似雄鹰矫健,作起揖来,宛若儒士名相。奈何天纵经国治世之才,却无心无暇于朝政。这个儿子要是有那么一丁点儿流芳后世的野心,现在都至少是严丞相的接班人了。
高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身旁的家丽。只见家丽颔首微露面半张,肤如琼脂颊似霞,实在是给江南今年的寒冬添了几丝生气。
“你今日起得倒早,宁勇刚刚说你在书房里攻读《神农本草经》,你猜猜他接着还说了什么?”高老爷把眉毛一扬,难掩欣喜之色。
宁勇是自己的贴身家仆,自己干了什么他可是一清二楚,可他说了什么这谁能猜得到?
“孩儿不知,还请父亲指点一二。”
高夫人将手绢轻置于唇边,笑道:“他见家丽有些心神不安的样子,便说要去寻些丹沙给她服用。还说《神农本草经》上记载,丹沙主身体五脏百病,养精神,安魂魄。”
家权听后,心中觉得好笑。这些可都是医书上的内容,宁勇怎么记得如此详细。上次自己也不过低声读了几段,他竟过耳不忘,果真慧主无愚仆。
“他倒好,我辛辛苦苦地看着医书,打理着回春馆,他从我口中挑了几句听得明白的,就拿到父亲母亲和妹妹面前献殷勤。虽所言不假,只是现如今民间的丹沙都贡给了沽皇,据说千寿神相每日光炼龙虎丹就要耗尽满满一缸朱砂。我看呀,家丽是明天要见耀祖了,所以翻来覆去睡不好。”
再者,别说家丽想服用丹沙无处可寻,就连前些日子皇后被毒虫咬伤,向太医院讨些雄黄解毒,都被告知雄黄全让神相搜去炼丹了。皇后和神相本就是两个死对头,一个说对方是太监,另一个说对方是毒蝎。要不是沽皇将千寿捧成了神相,皇后早就把这颗眼中钉给碎尸万段了。
家权今日来向双亲请安,主要是想知道明日到底是哪位乐师来为贵宾奏乐。他办事一向谨慎有序,深得父亲信任。可寻觅乐师一事父亲却偏偏不让他动一根手指头。前日听母亲的丫环百合说夫人内室新来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自称为大沽第一乐师。要是天籁坊知道有人自诩为当今第一乐师,只怕那些常客们都要赶来尚书府砸场了。家权本想着若天籁坊的乐伎父亲瞧不上,便寄书信给闽南侯徐欲海,先将他府上能歌善舞的优伶借个几天。奈何父亲有令,此次自荐的乐师琴艺极佳,他和母亲叹为观止,因此自己也不好再插手这件事情。
“父亲月初就说有乐师自荐明日抚琴于家宴,儿子好奇得很,究竟这位乐师是个什么来头?竟一支曲子就俘获了二老。”
“女儿也很好奇呢,父亲严苛得很,怎会如此迅速就下定决心,允许一个初次谋面的乐师在家宴上表演呢?不过女儿倒是听百合说起过,那位乐师不过桃李年华,却艺绝超群,看来明日冯伯父、冯伯母和耀祖要一饱眼福了!”家丽和耀祖见面的时日本就不多,明天如此重要的场合,能和心上人一同并肩闻琴赏月,想着就觉得期盼。
高夫人对着家丽莞尔一笑,“你呀,真是个痴丫头!总是把耀祖挂在嘴上,哪里有尚书府小姐矜持的模样?你若想见也无妨,那乐师现就在我的客房歇息呢,用完午饭后你同我一起去拜访吧,也显得我们书香门第,待客有礼。”
家权听母亲只让家丽陪着去,佯怒道:“母亲当真是偏爱女儿,不疼儿子了!难不成儿子去不得吗?如此色艺超群的女子,怎么着也得让儿子见识见识才对。若是讲礼,也该让我这个尚书府的大少爷先去问候才是。”
高老爷一听,这个儿子还在母亲面前耍起赖来了。明日就可以见着乐师了,他现在就急得跟要去恩相府见耀恩一样,真是有意思,有意思。
“我看你呀,今日就静下心来吧。罗乐师的确色艺出众,人称江南第一美人。可她特意吩咐过,奏乐前只见高府女眷。纵然你是大少爷,毕竟是男儿身,总不该违背了人家的意愿吧?”
罗乐师?江南第一美人?家权脑袋“嗡嗡”直响,畔儿?怎么可能?
“敢问父亲,罗乐师可是我杭州天籁坊头牌乐伎罗畔儿?”
高父面色和蔼,微微点头,“正是。”
高夫人客房,内室焚的兰花香穿过屏风,幽幽地飘进了畔儿的鼻中。每次冯小姐来高府做客时,高夫人便会焚上兰香,一来缅怀岚贞夫人在天之灵,二来也让耀恩觉得宾至如归。
明日就要奏乐了,畔儿一双玉手漫不经心地撩过琵琶。只见她身着一席紫罗兰及地长裙,腰上系着同心锁,里面装着拇指大小的一粒丹药。这个丹药还是千寿特意为她提炼而成,想着她孤身一人帮自己打理杭州,和风驰接上号。谁知上次风驰居然是被高少爷领来的,没对上暗号不说,高少爷走后自己一天都魂不守舍的。
“姐姐”,畔儿闻声望去,只见漫儿用手托着腮帮,虽才到及笄②之年,却眉眼娟秀,笑起来月牙儿般的眼睛把人看得心都酥了。漫儿是畔儿的学徒,平日却以姐妹互称。这个妹妹可是畔儿的心头肉,虽入了天籁坊五年,畔儿却从不允许她抛头露面,更不用说在微醺阁弹奏了。
“姐姐,漫儿什么时候才可以和姐姐一样厉害呀?可以去王爷府、尚书府演奏,还可以得好多赏钱。”漫儿一脸天真地望着畔儿,眼睛忽闪忽闪地让畔儿看着有些痴迷。
“再过些时日吧,你现在左手的捺、带、擞都学得差不多了。右手的指法弹、挑都已纯熟,只是双弹、双挑、勾、抹、剔都还得再练上个两三年才能接客。我一向告诉你要稳下性子来学艺,琵琶哪里是三天两月就能学精的?”畔儿柔声教诲道。
其实漫儿的底子和禀赋在天籁坊算是拔尖的,只是乐伎这一行实在是行得艰难。看人眼色不说,单单是天南海北的达官贵人拉着你说三道四,一不小心就能卷入王公贵臣的纷争之中。漫儿心地如此纯净善良,她实在不忍将其推入虎口。于是平日里她只教漫儿弹拨些最简易的曲子,其它美妙高深的如《十面埋伏》、《阳春白雪》,则只字不提。这次高府家宴若不是漫儿苦苦相求,畔儿是绝不会将她带来的。不过好在明晚高公子在,冯府两位少爷畔儿也见过,风驰就更不用说了,神相千寿同门师兄苍穹大师的得意弟子,和她可是一条战线的人。
“还要两三年呀?”漫儿嘟起嘴垂下脑袋,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漫儿会勤奋苦练的,可是求求姐姐不要老是把漫儿关在寻音房嘛,自顾自地练琴却没有一个人听,真的很无趣呢...”
畔儿心底一颤,感觉有些恍惚,自己之前好像也对神相说过同样的话,“千寿大师,不要把畔儿关在炼丹房嘛,畔儿想练琴,不想炼丹...”她早就料到漫儿这样容貌出众又天资异常之徒,是不甘心久居寻音房的。只是漫儿一旦入阁演奏,不知多少名门望族或是要与之苟合,或是要纳其为妾。畔儿都自顾不暇呢,哪里能分出心思管这些接二连三的麻烦事?
“漫儿,都忘记姐姐平日的教导了吗?王公贵族,不过是垂涎你的美貌罢了,真正通晓五音十二律的有几个?真正把你视为知己的又有几个?姐姐不过是,不过是想让漫儿先快快乐乐地长大罢了。”自从有了漫儿,畔儿的心就比之前软了不知多少。初次为人师为人姐,她能想到的就是把漫儿呵护得好好的,不让她受一丝伤害。最好别让她有机会爱上任何一个身份名贵的男子,比如高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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