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溪蹑手蹑脚后退至拱道内,她正打算撤退,二人说话声断断续续飘过来,似乎和书生闹事有关。
“那事好解决。他们以为深更半夜无人证明,却被一个老乞丐听到三人对话,我已派人将人带回来。”中年人信心十足道。
蒲夫人疑惑道:“他弄这出故意拖延时间吗?”
中年人似乎看穿了县官的小把戏,他嘲讽道:“可不是嘛,我埋在他身边的钉子密报,昨夜他连夜派人送了拜帖和一封信出去,看方向是青阳府。”
蒲夫人不做评价,转而说起另一件事,这事使她微微焦虑,声音有些尖锐道:“巡按使快来了,他会站在我们身边吗?”
中年人握住她手,轻拍做安慰。他道:“会的。这是一场赌博,赢了,青阳知府便是我的;输了,大不了,去铁塔关吃沙子。说来,我真怀念铁塔关内西大街瘸子家的烧刀子。”
一喝,便如烈火着喉,火龙长驱而下,温暖了五脏六腑,驱散铁塔关的寒冬,还有窝着的郁气。
中年人仰头,眼睛怀念过往。大雪漫天,铁塔关上的旗帜迎风作响。校场里,士兵们呼喊声响彻天地,震慑关外豺狼,不敢过境伸出利爪。
蒲夫人安静望着中年人刚毅的侧脸。她出生于气候温热湿润的江南,铁塔关对她而言,陌生如别人嘴里说出的字眼,做不到凭空想象。然而这并不妨碍她情感上的理解,他是她的丈夫,他说好便是好。
岑溪转身离开,该知道的都知道,剩下的看她如何筹谋。
中年人收回视线,他偏头询问道:“你看她如何?”
王清背叛,相当于斩了王夫人一只左手,等事情了结,必须要重新找人。
蒲夫人拧眉道:“是个聪明的,可不识字,许多事做不了。”
“不识字请人教。既然知晓这么多事,不能杀她,就用她。”中年人有了决定。
有那孩子在,即使要背叛,也要多考虑半天呢!
隔天,岑溪从香草口里听到书生闹事的后续。中年人果然狠,把老乞丐的话透露给坊间的写书人,编成的小册子颇受茶馆说书人的青睐。众人口耳相传,不仅甘八县内皆知,其它地方也能听到这出《诛心记》。
书生咒骂死者本就违背圣贤之道,更何况他们话里隐射地却是一位名声不错的衙役。衙役不入流,但巡检不同。
巡检在太承王朝的官秩正九品,受县官调遣。侮辱衙役在先,诬告巡检在后,这两个书生十年寒窗苦读顷刻玩完了。
这些事情,都是香草告诉岑溪。随着香草行事越发不像普通丫鬟,岑溪后知后觉,原来香草才是王夫人的心腹。
过了两天,下起了雨。小雨斜斜,湿了飞燕。桃花瓣撒了一地,无端让人生出几分闲愁。
得到中年人首肯,岑溪终于见到了鱼宝。鱼宝却无精打采,敷衍喊了一声,便沮丧坐在门槛上。眼睛始终盯着院门,似乎等着什么人出现。
岑溪撩起裙子坐到他身边,她抬手想摸摸孩子的脑袋,可手不住颤抖。她双手交握,语气透着生硬道:“你等谁呢?”
鱼宝转头,乌溜溜的眼珠转着,随后他摇头。钢铮和他拉过勾,一定不能告诉别人他的事,鱼宝是个守信的好孩子。
岑溪挪动屁股坐过来一点,孩子以后要和她一起生活,两人相处仍然犹如陌生人一般,这样下去,死了也没脸见他亲娘。
于是,岑溪迈了一小步。她摸上小孩脑袋,小孩表情瞬时鲜活。他似害羞,又大胆,像只猫仔一下一下蹭着她手心,表达他的欢喜。
二人互动正温馨,香草却撑伞入门。她带来一个消息,晚上县官在后衙设宴,邀请同僚聚一聚。关知府、蒲知州、孔把总、方巡检亦在宴请宾客里。女眷也接到了知县夫人的拜帖,蒲夫人指定岑溪陪她一起赴宴。
岑溪抚摸脑袋的动作停止。鱼宝不舍抬起她手放头顶上,蹭了蹭,娘亲的手冷了,体会不到方才的温热。
“我去,他们不怕路上有人进行暗杀吗?”岑溪不懂,想活着为夫人何如此艰难。
香草嘴角上挑,十分自信道:“暗杀?他们也要有这个本事。况且,你死了,第一个被怀疑的是县官。”
是了,是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岑溪发热的脑袋一阵冰凉,她兴奋握拳道:“此次,正好探探县官的虚实。”
由于晚上赴宴,香草亲自替岑溪梳妆打扮。香粉、口脂、发油,抹了又抹;金钗、银簪、华盛,试了又试。
以至岑溪望着黄铜镜里的妇人,讶异地说不出话。一张普通的脸打扮后也小有姿色,肤白脸嫩,没有达到剥皮鸡蛋的夸张效果,但一摸却是一手的粉。
幸好,这不是个看脸的世界。
提前一刻到达,女眷进后院,大人们则另有去处。
傍晚,雨便停了。此刻,朗月风清,星子点缀夜空。花瓣上载着的露珠慢慢滚落,惊动草丛里卧着的小虫。走过的脚步带了小风,那是丫鬟们捧着美酒佳肴,莲步轻移。
县官夫人好心思,宴席安排在一处厢房,厢房出来折过游廊便是正堂。房内开阔大气,事先熏了浓郁的梅花香,客人进来只闻淡香。窗户用窗栓支开一条小缝,房内不冷不热。
一架木制绢纱大屏风格挡卷帘后的景象,屏风上绣地是前朝令人称道的“将吏和”的典故。
蒲夫人先到,县官夫人亲自出迎。二人相扶,姿态亲密,言语间像是闺中好友久别重逢,说不完的话。
岑溪默默跟后面听着,她现下身份是蒲夫人的远房表妹,正客居蒲府。
县官夫人说着说着,便把话题扯到岑溪身上。听她语带疑惑道:“这位夫人瞧着面生,不知哪家府上的?”
蒲夫人拉过她手,噙着笑容睨道:“她姓岑,是我表妹,从江南过来。她夫君是江南最大米商乔粮的小儿子。”
岑溪的笑容僵住,她不能反驳,唯有顺着蒲夫人的话说下去。她屈膝行礼道:“民妇拜见知县夫人。”
知县夫人拉起她,装作懊恼的样子,委屈道:“岑妹妹要折杀我吗?”
岑溪反打趣道:“姐姐说笑呢!初次见面,我原不能两手空空前来,是表姐说姐姐不在意虚礼。我便想着给姐姐行个礼,也算是我的心意。”
知县夫人笑了,指着岑溪道:“好一张利嘴,我的一句话惹来她一筐子话,反而显得我小家子气了。”
蒲夫人掩唇轻笑,点了点头,同意了知县夫人的话。
这时,房外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我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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