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人视名声如命，无论皇帝将相、贩夫走卒，都逃不开它画出的怪圈。它如同一张脸面，三分为自身相，七分靠别人言语打扮。他人夸，他人骂，三人成虎，便红口白牙铸就一个个贤王、忠臣、良将、善老、孝子，昏君、奸臣、酷吏、恶霸、逆子。
而县官正在毁去岑溪的半条命。
蒲大人曾担心过这件事，但他赌县官没有胆子牵扯新科状元进来，上都传来消息新科状元下月便要迎娶广庆公主。
然而，他的担心成为现实，岑溪胆怯下会不会反水呢。因而，他眼睛片刻不离岑溪，眼神哀重。
“蒲大人好像有话要对那妇人说”，县官开口便直指上司，语气透着捏住人把柄后的放肆。
众人视线移过去，在场的心里都有两三把刷子，便有人稍稍挪动步子，与蒲知州拉开距离。
蒲知州微微一笑，向上首二位行礼，恭敬禀报道：“二位大人，卑下只是可怜此妇人的孩子，小小年纪便被自己娘亲带累。不过卑下又想，此事是新科状元的家事，大家以后都为同僚，尽心替陛下办事。难道现在便要开罪状元爷了吗？”
众人怔愣，错愕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妇人。
岑溪闻言，心脏一颤，有点疼。她轻轻摸着腮帮，方才浑身肌肉僵着，现在身体放松下来，酸疼一阵阵涌来。
她勾了勾唇，不去管其他官员的后悔莫及，只抬头盯住县官。她不知县官是否后悔，攀扯出一个不该得罪的人。纵然他今天逃过蒲知州精心设下的圈套，可他日后顺畅的官途，怕是莫测了。
这样就好！
她道：“今日，我向巡按使大人状告甘八县知县大人外通蛮子。可知县大人以我名声狼籍为由，认定我诬告，民妇不服！”
县官连忙反驳，气势却慢慢薄弱。他道：“本官实话实说，你借钱不还是事实。本官自然可以怀疑你为了银子，胡乱说话。”
陈大人抬手打断二人争论。他面容显出疲惫，眼神熠熠发亮。他圆滑给了建议，道：“二位身份特殊，这事肯定要查清楚。不如请关大人升堂断案，还原事情的真相。”
岑溪点头，这事按正常程序走，她才能完成任务。蒲知州朝自己人使眼色，便有半数官员出声请求。
关大人心里有根刺扎着，便是青阳府内的武官。武官说话，他打心里发怵，于是把事情推给陈大人。他委婉拒绝，道：“巡按使有查刑狱的责任，此事有青阳府官员涉嫌，青阳府的官员不合适审案。”
陈大人沉吟一盏茶时间，又三番两次言明自身官阶问题。然而众官员打定主意，一起主动推却。陈大人无奈应下，心底自有打算。
开公门，升公堂，衙役手中的烧火棍敲地震慑内外人心。门外百姓安静，堂左“调平司”内，众位官员捧茶安坐，竖耳听语。
堂下，县官、孙衙役、钱三儿、岑溪、王夫人，一字儿跪下。
陈大人抓住惊堂木，利索拍下。他语气没了方才的客气，他就是监察御史一个，认真起来能把皇亲国戚拉下马的主。他声音沉稳道：“丁夫人你说有书信为证，呈上来让本官看看。”
衙役交给县丞，县丞交给陈大人。陈大人端详封口，火漆已不完整，明显有人抢先一步拆阅。他不经意扫了岑溪一眼，岑溪镇定垂下眸子。
过了一会，岑溪听到陈大人藏了疑惑的声音响起，他道：“拿王衙役的当值记录过来。”
太承王朝自开朝便有规定，除军士外，凡有官阶者须要识字，衙役也不例外。每日当值记录必须他们自己签名，别人不得代劳。
不过，凡事经过几朝几代，章法逐渐有了对应策略。山高皇帝远，县官便是山大王，衙役任命当然他说了算，便有塞了银子进来混日子的。
主簿取来当值记录一册，翻到其中一页。他道：“王衙役习的是台阁体，方方正正。但他有个习惯，最后一笔必是重重回描，因而显得粗大。”
陈大人连续翻了几页皆是如此，拿过信纸对照。
此刻，岑溪心乱如麻。她慌乱里回忆字迹，仿佛和主簿说得一样，好像又有出入。她的异样被王夫人看去，王夫人拍拍她手腕。
王夫人又恢复岑溪第一次见她的自信，也有些不同。王夫人面上淡淡，眼里空无一物，倒有几分修士的自在随心。
岑溪搭在她手上，渗出的冷汗刮在她手背上，粘腻地很，她不由白了岑溪一眼。这么几个动作，岑溪便不紧张，她相信王夫人。
陈大人对照完毕，便当堂宣布此信确实出自王衙役的亲笔。那么，王衙役信上所说的事，就有几分真实。
县官当即反驳，他道：“假使如王衙役信上写的，那么他何必自杀，而且以火焚的方式自杀。卑下记得王衙役提过，他的房子是他外祖姚大人特意买下送给他的，王衙役格外珍惜，怎么会在自己家里火焚自杀？”
县官的话引人深思，他聪明地替换概念，误导他人把王衙役的死指向另一个方向。
岑溪暗叹，果然是做官的，嘴皮子利落，忽悠人的本事也不小。这问题她不能回答。她和王衙役匆匆见过两次面，在别人眼里，她和王衙役充其量是个陌生人，一些私事她不知道。
王夫人立刻补充道：“大人想说王衙役受人胁迫写下不利您的书信，后悔之下放火自焚。可惜您猜错了，清儿我了解，他若是真跟您猜测的一样，那么他便不会自杀，而是积极弥补过失。您一定不相信我我说的，您可以向孙衙役求证。”
王夫人堵住县官欲分辨的嘴，把话头指向孙衙役。
衙门内的人都清楚，王衙役救过孙衙役一命，两人关系一直很好。自王衙役死后，孙衙役卯着劲儿找线索，所以他不会包庇王夫人。
陈大人敲响惊堂木，喝问沉默的孙衙役，道：“孙衙役，本官问你，王夫人说的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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