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城开往项江的汽车一路颠簸,终于到了项江乡街上,因为晕车的缘故,王芸脸色苍白,她有气无力地走下车,前来接她的是杨清的弟弟杨飞飞,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他都不敢肯定是不是他的嫂子王芸,再看看她怀中的孩子,那额头,那眼睛,那鼻子活脱脱就像杨清。这时,王芸看见了身后的杨飞飞,忙说,“飞飞,我的箱子还在车上,帮我提下来吧。”杨飞飞愣了一下,“嗯,我差点没认出来呢,你怎么瘦成这样子了啊。”
这天,正逢项江赶集,街上男女老少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去乡政府的路口,几个老者或蹲或坐,手中牵着一两只山羊,巴哒巴哒地抽着旱烟,正在与羊贩子讨价还价;卫生院前的那几棵桑树下,是卖背篼、晒席、筛子之类的竹制品,不过这里冷清清的,相比之下,那边卖小猪的地方热闹多了;好几个年纪稍大的妇女,头扎白帕,身穿粗布衣,脚穿自做的布鞋,怀中抱着一只老母鸡,在街上走来走去,直到有人拿出她们认可的价钱才卖掉,然后拿着钱去买油盐等生活必用品。在这条狭窄的乡街上,没有来来往往的汽车,偶尔有几辆拖拉机“突突”地开过,没有琳琅满目的商品,只是沿街两旁摆了好多土里土气的货摊,也有一两个人在大声吆喝,叫卖专治风湿麻木关节炎跌打损伤之类的狗皮膏药。在这些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有两三个头戴草帽,肩上搭着一件衬衫,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的年轻人,他们在老人或妇女身边挨挨挤挤,趁机偷走别人衣袋里汗渍渍绉巴巴的辛苦钱。王芸在街上转了几圈,她想看看她的父母是不是也在赶集,打听了几个熟人,都说不知道,于是就和杨飞飞一起,沿着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向家走去。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她们来到了一个叫情侣岩的地方,在路边的一处树荫下休息。
远看情侣岩,两座人形模样一高一矮的山峰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在两座山峰前边,俯卧着一块公鸡模样的巨石,在这里,流传着一个美丽凄婉的爱情故事。
很久很以前,也就是现在黄坡村所在的地方,住着一户财主和两户贫困人家。一家姓汪,一家姓王,财主姓黄,三家同年同月同日各生下一个小孩,其中两男一女,财主家所生之女名叫黄花,后来有学者据该县地方志所记载的内容进行考究,发现“黄花闺女”一词正来源于此。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三个小孩已长大,两个男孩同时进入财主家做了帮工。他们都被姑娘那娇好的面容和那善良的心深深地打动了,忘情地爱上这个美丽的女孩,而姑娘只对王姓男孩情有独钟,两人就像当年亚当和夏娃一样,在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在那泉水叮咚流淌的小溪旁,听从蛇的教唆后偷吃了禁果,这使得汪姓男孩妒火中烧,一气之下向老财主告了密,老财主顿时大发雷霆,喝令护院手把王姓男孩五花大绑,打得皮开肉裂,然后扔进深山,一群野狼围成圈嗥叫着向他走来,就在群狼下口的瞬间,一个白衣仙子飘然落地,玉手一挥,群狼散去,一道目光飘过,奄奄一息的男孩嘣地站了起来,没等男孩开口,仙子便化成了一朵莲花般的云飘去,音乐一样的音符传来:“你心爱的人有难,快去救她吧。”男孩心急,一跑,竟然飘飘然飞了起来,转眼就到了财主家院中的一棵桃树下,抬头一看,女孩直直的吊在树枝上,男孩忙把姑娘解下来,但她早没了气息。男孩绝望了,他把从姑娘脖子上解下的绳索系在自己的颈上,这时,白衣仙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说,“只要你对姑娘许个愿,她就会醒过来。”男孩闭上眼睛,双掌合在胸前,轻念:“在天愿作比冀鸟,在地愿作莲理枝。”(这句话,后来被唐代的一位大诗人写进了《长恨歌》,成为千古名句,一直流传至今。)只见女孩一下子恢复了原本的娇好容颜,两人久久拥抱。仙子说,你们就这样闭着眼睛,听着彼此的心跳,当天明时分,我会把你们带到那个属于你们二人的美丽富饶的地方,那是一个充满爱情的童话世界。不料这话被半夜起床尿尿的汪姓男孩听到了,眼见白衣仙子带着紧紧相依的一对恋人飘离,他忙扯开嗓子,学着公鸡的模样“喔喔”地叫,财主家的一群公鸡听到叫声,也踉着“喔喔喔”地叫了起来,听到鸡叫,睡得正香的太阳一骨碌爬起来,天倏地亮了,刚起程的白衣仙子见到亮光,忙把手中的一对恋人往下一扔,匆匆地赶回天庭去了,没有到达目的地的这对恋人,落地后就变成了两座山峰。此时,恰好雷公从天空掠过,看到了眼前的一切,对汪姓男孩的做法深恶痛绝,于是对着他的头顶“轰”的一声惊雷,把他炸飞,刚好落在那对情人化成的山峰前,变成了一块公鸡模样的石头,千万年来,就这样一直俯首伏地。
情侣岩所在地相对海拔较高,从这里放眼望去,黄坡村尽在眼底。从这里往下,形成一个大的斜坡,黄坡村就位于坡面上,坡底,就是那条日夜奔流不息的项江,江边,三年前杨清带着全村人种上的竹子,如今已长成了一溜初具雏形的竹林。从项江江边而上,有无数条横着或竖着的山脊,也有好多个馒头模样的圆形山包,这些山上并没参天树木,还是三年前,在杨清的组织下,这些荒山荒岭上,才种下了梧桐、白杨、枫树、枞树及马尾松等植物,如今,这些树木已在山头上扎根生长,长得较快的梧桐及白杨树有的已有两人高手腕那么粗了。就在这些山岭山包之间的平地上,聚居着或多或少的人家,少的十户八户,多的五六十户。早晨或黄昏,白色的炊烟从这些人家屋顶袅袅升起,这个纯朴而宁静的村落,让人觉得带着几分原始的况味。
王芸和杨飞飞继续向家赶,走过那一条条熟悉的山岭,绕过那一个个熟悉的山包,再经过一条弯弯的小路,家就在眼前了。杨玉华坐在自家屋檐下独自抽着旱烟,三年不见,王芸分明觉得父亲老了许多,额上的绉纹更深了,头上的白发更多了。
杨飞飞说:“爸爸,我把嫂子接回来了。”
父亲“嗯”了一声,头也没抬。
王芸知道,父亲还在生杨清的气,说:“爸爸,我回来了。我把春林也带回来了。”
杨玉华面无表情,站起身,他的腰板明显没有当年硬朗了,答非所问的说:“我出去转转,看看地里的庄稼。”
太阳慢慢地下山了,山村里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陆续归家,坐在自家的院子里乘凉,夜幕如一张网,悄悄地笼罩了这个宁静的小村,萤火一般的油灯在各家的餐桌上亮起,一家人围桌而坐吃着粗茶淡饭。再后,当城里的人们还在街上闲逛时,小村的人们却早早地上床睡觉,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当然啦,当城里的人们还在床上做梦时,小村的人们却在地里忙活好多时间了。这一夜,王芸睡在杨清曾经睡过的那张木床上辗转反侧,这里是家吗,她很快就肯定,这里不是家,没有杨清的地方哪里有家啊,对她而言,杨清就是家,有杨清在,哪怕在荒郊野外,也有家的感觉。她突然想找个家人聊聊,可是父亲杨玉华却总是缄口不言,再说在农村,儿媳和公公是很少说话的,杨飞飞也还小,不懂事,要是杨清的母亲还在,那该多好啊,至少现在,她可以在王芸身边安慰她,教她怎么度过眼前的难关,可是杨清的母亲在多年前就因病去世了。王芸想,这里,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过下去,一个只有26岁,很少干农活的的女人,她怎么能够用犁锄等农具,依靠繁重的体力活养活自己及女儿呢。如果外出打工,她觉得自己没办法把女儿带在身边了,可是谁帮她带女儿呢,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母亲。尽管母亲对她抱有极大的成见,可是,她毕竟是母亲啊,在女儿最需要帮助之时,她不可能置之不理吧。王芸这样想着,她决定明天回娘家去,找母亲谈谈。后来,王芸睡着了,她又梦到了杨清,他遍体粼伤,站在她面前,说,那些人总是打我,我受不了啦。同样的梦,王芸不知做了多少回,每当梦醒,她都会偷偷哭泣,泪湿枕巾。
第二天吃过早饭,王芸给春林换上一身新衣服,说,“春林乖,我们去外婆家喽。”春林似乎听懂了妈妈的话,高兴得手舞足蹈。她们两家就在一个寨子里,没走多远,王芸走进了那个熟悉的小院,母亲不在家,父亲见女儿回来,丢下手中的活,急匆匆跑过来接过王芸手中的礼物,抱着春林乐呵呵的逗。“爸爸,你老了,”王芸看着黑黑瘦瘦的父亲说,“这几年,你身体好吗?”父亲忙说:“好、好。”说着从屋里拿了根板凳到院子里,让王芸坐。王芸问,“妈妈呢?”父亲说,“她挑水去了。”这时,王芸看到母亲挑着水走了进来,“妈,”王芸叫道,只见母亲气冲冲的把水桶往地上一放,桶里的水顿时溅得满地都是,她挽起衣袖,跑到王芸身边,用手指着王芸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烂娼妇,还有脸回来见我,你是什么东西啊,你那**痒得受不了啊,就跟着人家跑了,还带着一个私娃儿回来,你不要脸,我还要呢,你这个老嘎婆马上给我滚,越远越好,我不想再见到你这个牛皮缝裤子,半截不叫人的小骚货。”
王芸被母亲的突然发飙吓得六神无主,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父亲气得脸色发青,嘴唇不停地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一直脾气温和的老头,这次被妻子的举动彻底激怒了,他气呼呼地跑到妻子面前,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两人顿时扭打起来。王芸像一个被吓坏了的孩子,放声大哭,“你们别打了,我走,永远也不回来了,这还不行吗?”他抱起春林,边哭边走,正好遇到村支部书记赵长平,“王芸啊,我也是刚刚听说你回来了,杨清的事,我们也有责任,你有什么困难,我们会帮助你的。”王芸正在气头上,对村支部书记说,“现在杨清被关起来了,你们能把他取出来吗,能让他不坐牢吗,当初不是你们支持他栽什么树,哪会有今天啊,你问我有什么困难,我告诉你,我困难大得很,现在,我一个妇道人家,拿什么养活孩子啊,我不管了,这孩子就由你们养吧。”说完,把春林往赵长平怀中一塞,沿着通往项江乡的那条山路径直走去,她准备就这样重返南方打工,等待杨清的消息。此时,王芸的母亲还站在院子里大骂,“活该,坐牢了,关死他狗日的杂种儿,最好拉去枪毙了,老娘给他买十个花圈。”
王芸一口气走到了情侣岩,这时,杨清的弟弟杨飞飞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大喊:“嫂子,等等我,我有事找你。”王芸看到累得喘不过气来的杨飞飞,停下了脚步,杨飞飞走上来,把一叠汗濡濡的钱放在王芸的手里,说,“爸爸让我一定要给你,出门在外没钱怎么办呢,你放心吧,我会帮你们照顾好春林的。”说完,这个只有19岁的小伙子,拉着王芸的手伤心地哭了起来。杨玉华,这个脾气火爆的人,也许是老了,或是因为原本就是嘴硬心软,这个时候,他想到了给王芸一点钱,想到了给她们带孩子。王芸看到哭得伤心的杨飞飞,反倒过来安慰他,“别哭了,你哥哥不会有事的,嫂子一定会等到你哥哥出来,不管他坐十年还是二十年,我都会一直等他出来。”此时,王芸突然想到女儿春林还在吃奶,现在抛下她,她吃什么呢,如果她不吃奶粉,那可怎么办呢?她想,现在,女儿找不到妈妈,一定哭得很伤心的,她怎么舍得让自己心爱的女儿,杨清口中的小公主怎么小就离开妈妈的怀抱啊,想到这里,王芸的心隐隐作痛,她对杨飞飞说,“别哭了,嫂子今天不走了,我们回去吧。”
快到家里了,王芸远远地听到女儿春林在哭,声音都有些嘶哑了,她大踏步地跑回去,看到父亲杨玉华正在院子里抱着春林使劲地逗,但春林却哭得更厉害,王芸从父亲的怀中接过女儿,女儿顿时停止了哭闹,依在她胸前,泪眼汪汪的,又可爱又可怜。王芸抬头看了看父亲,三年不见,他真的老了,一双原本犀利的眼睛里带着慈祥,含着泪光。
接下来的几天,春林时常哭闹,好像哪里不舒服,细心的王芸发现,当女儿哭时,她的小腹处就隆起一个小包,去看医生,说是疝气,可能是前几天哭得太凶的缘故引起的,需要开刀作手术才能缝合。在项江乡卫生院,打了两天消炎针,手术大约在凌晨12点进行,就在那时,羁押在市看守所的杨清迷迷糊糊的作起梦来,有人在他的腹部用刀开了一个大大的口了,好痛好痛,真是父女连心,杨清后来总是这样说。这事过后,王芸改变了想法,无论如何,哪怕遇到再大的困难,无论她到哪里,她都要把女儿带在身边,她不想再让女儿失去母爱而受到任何伤害。
她想好了,等春林身体恢复好了,她就带着女儿到那个南方的山口镇去打工,安心地等杨清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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