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族谱的这首诗,产生在宋朝初年,是曾先后任江夏太守、刑部尚书的黄氏第119世祖黄崤山所作。黄崤山一生为官清廉,退休回乡后无甚家产。他有三妻二十一个儿子,族谱中称为“三七男儿”。因此,他常常为妻儿日后生计而发愁。六十六岁那年他病了一场,痊愈后,他赶紧把妻儿们召集在一块,对他们说:我曾到过FJGD各地,那里山环水秀,田地饶沃,是寄居的好去处。我现在把家产平分给二十一个儿子,三个妻子各留一个长子侍奉,其余就按我刚才说的地方各奔前程吧。父亲怕儿子分散后,子子孙孙无法相认,便写了一首七言律诗作为联络记号。这首诗在黄氏族中代代相传,并对外姓秘而不宣。他乡相遇,凡能对上这首诗句的,就是同宗的亲人,就有义务互相照应,互相帮助。
“碰上亲人了!”黄秋楼心里喊了一句,立即连上了诗的第三四句:“年深外境犹吾境,日久他乡即故乡。”
“朝夕莫忘亲命语,晨昏须荐祖宗香。”那人又念道。
“惟愿苍天垂庇佑,三七男儿总炽昌!”黄秋楼又接七八句。
“是一家人!”那人和黄秋楼同声喊道。
“梅州哪乡?叫什么名?”那人紧逼着又问。
“黄家坪,叫秋楼。”
“秋楼,秋字辈,二十一世,该喊我阿叔。我住在松口镇,我是元字辈,叫坤元。菩萨保佑,我救了个亲侄子!”那人把纱布结一打,像细阿哥一样蹦跳着。
“阿叔!”黄秋楼亲切地喊了一句。
“嗳——”黄坤元乐呵呵地应道:“现下,‘黑狗’和烂仔还在周围巷子里搜查,你也走不了。好,泡壶茶,我们叔侄两人细谈细谈。”
黄秋楼的伤口敷了药,不怎么痛了。他站起来,想帮个手,但又被黄坤元按回到椅子上。他说:“我来,我来,家伙你不知道放在哪里,帮不上手。”
黄坤元转身从一个酒柜里拿出一只拳头大猪肝色的紫砂壶,又拿出了两个墨水瓶盖大小白色的瓷茶杯。他把茶壶和茶杯放在一个洋瓷托盘上,再从酒柜里取出一只黑漆雕花的茶叶盒,抓出一大把乌龙茶,塞进茶壶里。他转身到厨房里提了一个铜壶来,打开窗脚下一个电炉,就开始煮水。片刻钟,水便滚了。他给茶壶泡上第一泡水,摇了一下茶壶又把壶里的茶水倒了。他又泡上第二泡水,这才斟在茶杯里。黄秋楼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讲究的泡茶法,感到很新鲜。等黄坤元端起茶杯一口而尽,他才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嗬!好苦啊,像王老吉!他咽进肚里,咂咂嘴,奇怪,嘴里慢慢地由苦变成苦甘,还带着一丝清香味。
“食过这茶么?”
黄秋楼摇摇头,说:“乡下佬,只食过布荆茶。”
黄坤元说:“这叫做功夫茶,是潮州人食的。他们的食法还要讲究呢!水要用一种特制细铜壶当场烧的;烧水用的木炭要用橄榄核烧成的;一壶茶叶泡三泡水就得倒掉。”
“哎哟,家里无钱的人真还食不起啊!”黄秋楼感慨了一番。
叔侄两人慢慢地品着茶。黄秋楼这才有工夫环顾了一下房间,嘿,布置真讲究;有沙发、有漆木椅,有大小衣柜、酒柜、床头柜,有工字桌,桌上、柜上还摆有各种古董,还有一架大喇叭留声机。黄秋楼看着又感慨起来:“阿叔,你家比皇宫还讲究!”
“哈哈哈!哪是我的家啊?”黄坤元看了看黄秋楼狐疑的目光,又看了看自己一身打扮,“啊”了一下,说:“你看我这一身穿着这么靓,又住在这间房里,就以为我是大头家(大老板)、大少爷,错了,错了!我同你一样,用马来话讲,都是‘喔啷明事斤’(穷人)。告诉你吧,我是做水客的,一年四季,漂洋过海,走埠入岜,赚一点走水钱,只能饱自己肚子,家都养不起。在香港,在南洋,都是势利社会。你无一套讲究穿着,莫讲办事,就是行路也难啊!这间屋是我一个有钱的朋友的,他一家人昨日到浅水湾度假去了。”
“哦!”黄秋楼这才恍然大悟。
“侄子,”黄坤元想起了什么,问:“你住在哪条街?家里有谁?我有空好登门拜访。”
黄秋楼两手一摊,说:“哪有家哟,住在应和会馆的楼梯脚下。”
“这么讲,你无亲无戚在这里了。”黄坤元同情地叹了一口气,“那你跑到香港来做什么?香港这个鬼地方,不是我们穷人住的。唉,刚才你同烂仔、‘黑狗’打什么架?这些天王老子你惹他们做什么!”
“烂仔**一个细妹子,我去管他们,他们就动手打我,我就同他们打开了。没想到‘黑狗’不捉烂仔,反来捉我,真是岂有此理!”黄秋楼越讲越生气。
黄坤元一听,吓了一跳,说:“你打抱不平,我佩服!但是,你知么?你闯下大祸了,香港看来你是住不下去了!”
“为什么?”
“你不晓得,在这里‘黑狗’同烂仔是一箩蛇!什么青帮、红帮、拆白党、黄牛党,同警察全勾结在一块的。你打了烂仔,又打得他们那么惨,‘黑狗’还能饶你?香港是他们的天下,他们迟早要当刂(杀)你的,你还是回家乡去吧!”
黄秋楼一听回家乡,急了:“不,我是从家乡逃出来的,回去人家要捉我杀头!”他把自己阿公如何被人打死,仇人又如何到衙门告状要捉他之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
黄坤元沉默了。他站起来在屋里走过来走过去,又走过去走过来。他嘴里“一五、一十”地不知数着什么。忽然,他喊了一句:“钱还够!”脚步停住了,回头向黄秋楼:“我过几日就要回南洋,你跟我去怎么样?”
“出南洋?我哪有水脚钱(盘钱)啊!”
“水脚钱阿叔先借给你,到南洋你有钱后再慢慢还我。”
“这……怎么讲呢?”黄秋楼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阿叔,我今日莫是遇到贵人了!”
“就这样说定了。你不要回会馆去了,在我这里养几日伤,伤好点就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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