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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秋楼和阿吉利亚真成了形影不离的苏打拉。尽管阿吉利亚帮斩草帮了十多天,因为自己管理的林段,除草施肥的工作开始了,没空帮忙了。但是,每日下午五点多钟收工以后,阿吉利亚总要在林段里等黄秋楼,然后把着手教黄秋楼割胶。他特意买了一把“7“字形的三角推刀,并连夜磨得像刮胡子的老头刀片那么锋利,给黄秋楼学割胶。
初学割胶不能马上上树位开割,阿吉利亚就砍来一根死胶树的树干,把它绑在一棵胶树上,让黄秋楼在这树桩上练开割线,练下刀、行刀、收刀。一连练了七八日,黄秋楼手中那把七寸长的推刀,还是不听使唤。刀口一接触割线上的胶皮,不是劲太大,就是劲太小,胶刀像织布梭子一样,滑来滑去,割不下皮来。一尺多长的割线割下去,坑坑洼洼的,成了波浪形。黄秋楼越练越不顺手,自己对自己生开了气:“真笨,看来你只能做死力活,这细妹仔绣花一样的割胶,你怕一辈子也学不了!“
阿吉利亚望着黄秋楼这灰心的样子,笑了,“怎么,泄气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没什么东西人学不会的!你动动这个,”他点了点自己太阳穴,“为什么胶刀老捉不准?”
黄秋楼用拇指轻轻地摸着推刀上那锋利刀刃,眨了眨眼,说:“一下刀,心里就没谱,不知割多深才合适。”
阿吉利亚一听,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叫道:“都怪我!是我这个师傅没把道理给你讲明白!”说着,他伸手从树桩上掰下一片胶树皮,举到黄秋楼的鼻子下,“你先看看胶树皮有几层?”他不等黄秋楼回答,又接着说,“一共有四层:最外一层叫周皮,第二层叫砂皮,第三层叫黄皮,第四层叫水囊皮。”他指了指淡黄色的那层,“这是黄皮层。割胶合理的深度,就是要将乳管最多的黄皮割去。割浅了,没有把应割的乳管割断,就得不到应有的产量;割深了,破坏了形成层,就会造成伤口,也影响产量。”
黄秋楼一边洗耳恭听,一边忽闪着黑眼珠。他心里那层窗户纸,叫阿吉利亚这么一捅,登时明亮了。他高兴的说:“阿肋,你这一讲,我心里就有谱了!我再割几刀你看看。”他右手握紧刀把,左手扶着刀把中央,对准树桩下方的另一条从左向右倾斜的割线,慢慢地推开了刀。刀口沿着树桩转,一条长方形的皮,随着刀的转动,卷了出来。
“好,有门!”阿吉利亚一看,拍起手来。因为行刀不准,割下来的皮多成三角形,现在成长方形,说明已掌握要领了。阿吉利亚又看了看,嘻嘻地笑道:”阿旺,你灵透嘛,一踢三通嘛!“
黄秋楼捶了捶脑门,也笑了:“我这个人呀,你三踢才一通呢!”
越割越上路,越上路就越想学,就像刚学会骑自行车的人一样,骑上车就不想下来了。不管斩草再苦再累,他每日都准时来寻阿吉利亚学割胶。这一日,黄秋楼又在树桩上学割胶,一连割了四十刀了,还兴趣正浓,不想下树位。阿吉利亚看西天已经扯起了一道道五颜六色的晚霞了,便说:“阿旺,天快暗了,回家吧!”黄秋楼这才恋恋不舍地收起了胶刀。
这当儿,施肥除草的胶工早回家洗身食晚饭了,胶林里空荡荡的,显得十分的静,好像什么声音也没有。除了偶尔有几声蟋蟀、青蛙叫,就是黄秋楼和阿吉利亚的脚步声。
黄秋楼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着逐渐朦胧下来的胶树的身影,忽然想起了陈正华、余小霞那晚讲的食人虎的事,好像眼前一棵棵胶树后边,随时都会跳出一只白额老虎似的。他心里猝然突突突地跳了起来。但他马上又镇定了:斩草斩了两个多月了,哪有食人虎呀?看来是谣传,自己吓自己!他回头悄声问阿吉利亚:“阿肋,你说这一带究竟有没食人虎?”
“有呀!四五个人都给他食了,怎么没有?”
“那我怎么一次也没有碰着?”
阿吉利亚笑道:“你盼碰见食人虎呀?”
“不是。”黄秋楼说,“我是奇怪。”
阿吉利亚说:“老虎一般是在晚上八点多钟才出来活动,天一光就归巢睡觉去了,你每日早上七点多钟才上工,哪里见得着它?老虎还有一个规律,经常移动。在一处猎到食物后,连食带休息,停留两三日,然后再到第二处,再捕猎,再停留两三日,然后又再到第三处。你上工才个把月,食人虎大概到别处猎食去了。我前几日听人讲,在榴梿东甲那里,有人看到了食人虎。说不定过几日,它就会转到我们这边来了。”
正说着,前面左边一条小路上传来了“噼啪”的脚步声,不一会儿,路口出现了一个人,他手里拿着一支手电筒。手电光明亮耀眼,照得前面的树影东摇西晃。那人脚步匆匆,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包什么。
阿吉利亚仔细瞅了瞅,喊:“酸得烈!”
酸得烈停住了脚步,回头用手电晃了晃,说:“是你呀,阿吉利亚,怎么这么晚才收工?”
黄秋楼一眼就认出这是个印度胶工,他长得瘦瘦小小,浑身漆黑。酸得烈也看见了黄秋楼,但他不大认识,便憨厚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火烧屁股的,必基妈那(去哪里)?”阿吉利亚问。
“给三马牙郎送药去!”酸得烈提了提手中的纸包。三马牙郎是胶园的马来胶工。
“他又病了?”阿吉利亚知道三马牙郎身体不好,三天两头有病。
“哪里啊!叫葛巴拉打伤的!”
“葛巴拉又打人了?”黄秋楼心中的火苗,“腾”地一下又着了。
“又打人啦!”酸得烈痛苦地摇着头,“他看见三妈牙郎割的胶树伤了一处,就要扣人一日的粮银,三妈牙郎不答应,他就把人捆在树上,用藤鞭抽,抽得三妈牙郎全身都是一条条长长的痕!可怜啊!一条光棍,有谁照顾?我只好同他跑腿买药!”
“混账!”黄秋楼骂出了口,“这样随便打人,还有没有王法!阿肋,寻葛巴拉算账去!”他好打抱不平的脾气又患了,拉起阿吉利亚的手,就要走。
阿吉利亚没有动。他双手攥着拳头,两眼睁得手电那么大。他问酸得烈:“你看见葛巴拉今晚回家没有?”
“回家?”酸得烈鼻子里哼了一声,“每晚他都到堪蓬(村庄)里同那个‘破鞋’逗乐去了,那葛巴拉屋只是他的客栈!”说罢,他转身挥了挥手,“我得赶快把药送给三妈牙郎,再见!”
黄秋楼胸脯一起一伏地,望着酸得烈消失在朦胧的暮色里。他抬起脚,“哗啦”一下,一条枯技绊在他的脚背上,他猛地一跺,枯枝“叭”地被踩成两段。他“咚咚咚”擂着自己的胸脯:“这口气我真吞不下啊!”
阿吉利亚回头抓住黄秋楼的手,用劲捏了捏,轻声说:“骑到我们估俚头上屙屎来了,是得好好地教训教训他才行!今晚十二点左右,我来寻你,你醒睡一点。”他“再见”也不说,径直往自己家走了。
半夜,阿吉利亚果然如约来寻黄秋楼。阿吉利亚轻轻地敲了一下店门,和衣而睡的黄秋楼便掀开圆顶帐,跳了下来。他打开店门,只见阿吉利亚肩上扛了两条长竹竿和两条短竹竿。
“打葛巴拉,扛这些东西做什么?”黄秋楼问。
阿吉利亚用中指顶在嘴唇中间,眼睛斜了斜陈正华、余小霞的寝室,轻轻地“嘘”了一声。他把黄秋楼拉出后门,反手把门一带,小声问:“他们没听到你起床吧?”
黄秋楼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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