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段物虱！”
“你是何人？”
“我是黄秋楼。”
红头阿三上下打量了一下黄秋楼，语气仍冷冷的：“什么事？”
“胶园公事。”黄秋楼有点烦了，生硬地道：“快通知段物虱，误了事你担当！”
红头阿三仍无动于衷，便去摇电话。“呜喂”了好一阵子，他才放下话筒，对黄秋楼说：“段物虱在二楼他房子里等你，进去吧！”说着，“喀啦啦”地拉开了栏栅门，接着又奔进去打铁门。栏栅门与铁门之间，是一条柏油路，路边全是奇花异草，馨香扑鼻，香气袭人。
进了大门，黄秋楼便顺着一条长廊往前走，他的脚像踩在软土上，软绵绵的。低头看，原是铺着一条又长又厚的红地毯。长廊尽头是楼梯口，楼梯口边立着两个赤身露体的女人，把黄秋楼吓了一跳，以为误进了冲凉房。仔细看，却是两个和真人一般大小的塑像。黄秋楼顺着楼梯上到了二楼，二楼上有好几间房子，都关着门，不知威廉斯住在哪间。他正要喊，就听得左边一间房子里，有人嚷：“我在这里，推门入来。”
黄秋楼推开门，是间小饭厅。只见威廉斯正趴在一张铺着雪白桌布的圆桌上，大嚼红毛丹。红毛丹果在圆桌上堆成了小山似的，桌下到处是通红的果壳和牛眼睛似的核。这种热带水果，果实酷似荔枝，但果壳上却有长长的肉刺。它味道鲜甜，没有荔枝那种特殊的怪味。威廉斯头也不抬地往嘴里塞着果肉，说：“坐，也吃几个？”他斜眼白了白黄秋楼，心里发笑：“到底有钱能使鬼推磨啊！看看，不到两天，他就找上门来了！那么高的工钱，那么好的住房，谁不动心，何况是穷估俚！好呀，昨日他敢在我面前摆大架，今日看我耍耍他吧！”
黄秋楼一看威廉斯这怠慢态度，心里有点恼火，说：“段物虱，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知道，知道！”威廉斯又把一个果肉塞进嘴里，掏出手帕擦擦手，说，“想了一宿，想通了罢？”
“想通了！”
“当啦？”
“得看你答应不答应我的条件！”
“啊，”威廉斯从椅子上跳起来，“昨日给你的那么好的条件还不够呀！”
“你的那些条件，我一条也看不上眼！”
“那你要什么条件？”
“条件不高呀，就是你得赶忙治食人虎！”
“治食人虎？哈哈哈！”威廉斯深深地吐了一口长气，又坐下来，“治不治食人虎，同你当不当葛巴拉有什么关系？老虎食一个估俚，我同你寻回一个估俚就是了！”食人虎为患胶园之事，他早已知晓，这两个月亲自巡山还提心吊胆过。但他始终没理它。哪个马来亚胶园没有一两只老虎出没？食几个估俚又算得什么！眼下，马来亚，光流离失所的华侨就有五十万人，还愁无人割胶？
“关系大着呢！”黄秋楼严肃地说，“老虎日日在胶园食人，我如果是葛巴拉，是估俚头，不闻不问，不管胶工是死是活，哪还有谁人肯听我指挥啊！”
威廉斯瞪着黄秋楼，心里道：“原来你想讨好估俚啊！”他翻了翻蓝眼珠，问：“那我请问你，这只食人虎你想怎么个治法好？”
“最彻底的办法，就是请一支打虎队来，打死它。”
“请打虎队？！”威廉斯立刻反对，“不行！不行！马六甲无专门的打虎队，要请得到丁加奴去请。千里迢迢请来，三个月五个月还不一定打得到虎。这笔开销大得很哪！”
黄秋楼一看他那谈起钱就心疼的神态，冷笑了一下，说：“要不花钱的也行，你手下不是养着几十个妈打吗？他们又有枪又有炮的。”
“叫妈打去打老虎？！”威廉斯带着鄙视的口吻，“叫他们去送死还差不多。平时，他们连鸟都打不着，还能打老虎？赔几百元赏金给他们，他们也无胆量去。”
黄秋楼眉毛皱成了一个结，脑子里转了转，道：“让估俚们自己组织一个赶虎队，自己保护自己的安全，怎么样？”
“自己保护自己的安全？”威廉斯两眉扬起来，“好呀，不影响割胶，不增加公司开销，这个条件我可以答应你。”
“段物虱！”黄秋楼不客气了，硬梆梆地甩过一句话，“又要水牛耕田，又要水牛不食草，这事怕天底下都难寻吧！”
“你是讲，还得要我的钱？”
“当然还得要！赶虎队得在大家割胶时间巡山，他们包的树位就无法割了，他们的粮银得公司另开吧！”
“这……”威廉斯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蚀本生意我从来是不做的！”
“那，这个葛巴拉你就另请高明吧！”黄秋楼转身就走。
“哎哎哎，”威廉斯慌忙追下来，一把拉住黄秋楼的袖子，“别走，再好好商量嘛！”刚才想耍耍黄秋楼的主意全失灵了，他一下子被迫进了一个被动的地位。
“段物虱，”黄秋楼一字一顿，说得很平静，但看得出来，他是抑制了自己愤怒的，“食人虎已经食过好几个估俚啦，今日早晨又食了一个，再不治就把事情闹大啦！一旦官逼民反，和共产党游击队搞到一块，不讲我管不了，你段物虱也怕收拾不了这个残局！”
威廉斯把两手托在腮上，两只蓝眼睛眯缝起来。他想：估俚们自己是不敢造反的，就怕被共产党游击队钻了这个空子，一煸动，来一个大罢工，那胶园损失就太大了。是啊，可不能因小失大啊！他问：“赶虎队要多少个人？”
“十四个，每队七个，多了不行。”
“十四个……好，就十四个！”
威廉斯瘫在椅子上，看着黄秋楼，说：“我答应你的条件了，葛巴拉你得答应当了吧！”
“答应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威廉斯“唰”地站起身，伸出胳膊挽住黄秋楼的肩，亲昵地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公司方面的人了，你得多替公司着想啊！”
“我还没当葛巴拉，就替公司着想啦！”黄秋楼笑着说。
威廉斯没有笑，用他那深奥莫测的蓝眼珠，死死地瞪着黄秋楼。他心里说：“只要你一当上葛巴拉，你的牛鼻环子就抓到我手里啦，不愁你这条牛再野再调皮，也得服服帖帖听我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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