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咸泉戍,队伍仍在莫贺延碛大漠里行进。阿什玉仍恢复自由,米司分却永远地留在这风沙连年的异乡,做了个孤魂野鬼——如果他黄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呢?平庸之人,无过人才智,享不了荣华富贵,但安分守己,也可以过自己的平淡安乐日子。为什么不知足呢?
向导骨苏又回来了。仍是他带着大家走沙河。这一日天空阴麻麻的,像要下雪的样子。日头找不到踪迹,天阴得像要压到大地上。此去削竿馆七十一里,田校尉问了骨苏,说大概要未时才能到,于是烦躁起来。如果未时到了削竿馆,往下一驿站便是赤崖驿,又是一百三十多里,按着时辰天黑是到了不了的,只有宿在削竿馆了?那田校尉又不太甘心。想来想去没有折中之计,便也不想了,只跟着骨苏走便是了。午间打尖,一行人在一处土丘后歇息,这土丘像一座塔一样,周围还有大大小小许多土丘,形状各异,有的像鸟,有的像兽,有的像人,都沿西北向排列。一阵风过时,会发出嘶鸣,像人在哭在喊一般,听之让人不寒而栗。
士兵们见了这些土丘,听着鬼哭狼嚎似的风声,问骨苏:“这土堆子像屋又像围墙,倒是前人建还是天然就有的?”
“这我也说不清,”骨苏摇摇头说,“只听老辈人说,这里以前是一个王国,国君叫达纳尔,这王国本来富饶平安,但是国君宠信一位宰相,这宰相其实是极毒的千年蛇王变的。他杀死了国君达纳尔,霸占了达纳尔的妻眷,杀死了他的子嗣,夺取了他的国家。达纳尔死后怨气难平,魂灵不能升天,于是变成了魔鬼,他先杀死了宰相,又放出毒咒杀死子民,让这些子民在阴间重新臣服他。打那以后,这个国家没有了,城池荒废,河流断绝,达纳尔领着一群恶鬼在这里游荡。所以这里也叫魔鬼城,这里被诅咒了。”
“这里既有鬼,那还不快快离了这里?”有士卒惶恐道。
“把干粮吃了就走!”田校尉说道。实在也没有别的地方避风,靠着这几堵土墙将就能把干粮吃下去,若在空地上,嘴一张开便进了满嘴沙。
刚吃完干粮,众人正准备走,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阵喊声,细听得却是:“拿命来,拿命来……”由远而近,由大而小。这一惊非同小可,有人忙爬到土墙高处却看,只见远处空中腾起尘土,一骑人马跑过来,人着玄色衣服,马是玄色马,看着黑压压一片,眼见着只差一箭地,就要跑来了,马蹄声渐行渐近。
“鬼来了!鬼来了!”站在高处的几个士卒失魂落魄地喊道,一路从高处冲下来。
众人这一听全乱了套,不知如何应付,只是向着各处四散逃窜。
田校尉和刘副尉挨得近,他俩结伴上马先跑了,阿什玉正在和归年说话,听了这话,先把归年架上马,跟他骑了一匹马跑了。驼子本想跑,见鲍四娘把沉香托举上一匹马,沉香刚上了马又掉了下来,已是慌乱不堪,驼子不忍自己跑,过去麻利把俩个女人都托上马,自己也抓过一匹马,跟着她们一起跑。余下的士卒,也是各自忙乱着骑马跑。一时间乱做一团。
阿什玉和归年奔逃了十几里地出去,方敢回头,见后来并没有人追赶,才放慢了马速。
两人身子一松,从马上跌来,才发现跑得发髻也散了,绑腿也松了,全身上下好不狼狈。
“他们呢?”归年四下望望,焦急地问阿什玉。
“咳,只顾着逃命了。没顾上看他。”阿什玉也是一脸的灰败。
“我们要不要回去找找?”
“现在回去,谁知道是个什么情形?那鬼走了没有?驼子他们也不会等在那里受死,肯定跑到哪里了。我们要到哪里找?先匀口气再说吧。”
两人在原地坐了下来。
“怎么说鬼就碰到鬼?”归年说道。
“传说莫贺延碛是有恶鬼,谁知就遇上了。”阿什玉叹道。
“歇会儿我们回去看看吧。”归年说。
“是该回去看看。我可以回去看,但是归年,你不要回去了!”阿什玉看着归年说道。
“不要回去?”归年有些没听明白。
“是的,不要回去。”阿什玉点点头,“归年,这一路走来,我看得出来,你不是兵丁,你长得细皮嫩肉,知诗书通音律,哪里是行武出身?一路上他们把你看得紧,生怕你跑了似的,我猜你的身份特殊。或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也不便问。”
“你猜对了。其实应该早告诉你的——你一再帮我,但是我不想平添你的烦恼。我跟着送行仪仗西去,是为了给一位显贵找一件旷古罕见的宝贝,找到那宝贝,方可换回被关押的家人。其中根由,我一言难尽……”
“其中根由我也不想听,我只问,你是不是被胁迫的?”
“是……”
“既然是,你就趁这个机会跑掉!一来,如果那宝贝你找不到,他们能让你活着回去吗?二来,即便找到了,他们还留着你做什么呢?又能守信放了你家人吗?他们还留着你们这些活口去宣扬他们的恶名吗?他们不是善类!”
是啊,这些话让归年如醍醐灌顶。一直以来他被人摆布控制,逆来顺受惯了,半分不由自主。可是,不跟队伍走,又能如何?
“那我又该如何?不管我家人了吗?”归年问阿什玉。
“首先保全你自己!我不是叫你不管家人。告诉你,如果你死了,万事皆休。看到米司分了吗?多少欲望与野心在暗中滋生,但他死了,什么都灰飞烟灭了。”
是啊,米司分死得蹊跷,归年也感到其中另有隐情,但阿什玉不说,他也不敢贸然相问,也许又是另一个惊天的秘密吧。
“这一路,山川之险自然难免,但其中多少人心险恶。你几番被田校尉迫害,几乎送命。你活着,你的家人或许还有指望,你死了,他们半点希望都没有了。”
阿什玉说的何尝不是呢?上次在青石关,如果不是阿什玉替他挡开一刀,田校尉早伤及他的性命了。
“好吧。我走。”归年终于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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