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文,哪里那么容易花掉?我所有钱粮出入,都有账的,哪里会忘?一定是有人偷了。”
“士卒那里,你搜过了?”
“连身上都脱得精光找过了。一百文,便是想藏也不是那么容易!一定是那个空空偷走了,找遍了都找不到他!”
“他一个出家人,怎会做偷盗之事?你不要诬赖他!”田校尉有些恼火,自己看中的人,怎么会偷钱?
“怎么不会?他穷得只剩一身虱子了,没有钱,怎么行路?自然要偷钱。”
“我已经准他跟着我们走,吃住皆是官家的,冻不着饿不着,自家走哪有这样的便宜?他为什么要跑?”田校尉瞪着刘副尉问。
“我怎么知道?我看着他装神弄鬼的,未必是什么正经来路!或者怕我们勘破他底细,心里不安,于是跑了。”刘副尉本来对这个荒诞不经,来路不明的空空就看不顺眼,这两日这个和尚还总是大喇喇使唤他,更让他恨得牙痒痒!走了更好,只是让这臭和尚偷走一百文钱,他心有不甘。
“你们再去给我好好找找!”田校尉想着空空走了,心也像被掏空了。虽则空空只陪了他三个晚上,但这三个晚上是他最近这段日子睡得最安稳的夜晚。他是不信佛的,但空空念的佛经就有催眠的作用。如今这和尚不吱一声就走了,于情理不通啊。就是他真的缺钱,跟自己要一百文,难道会不给吗?或者,这里面另有蹊跷?空空和刘副尉不睦,是不是刘副尉把他赶走的?那钱也有可能是刘副尉嫁祸于他,也说不定!
“你怎么还不去找?”田校尉看刘副尉坐在炉火跟前烤着手,恼怒起来。
“茅厕、柴房里都找过了,哪里有?他的行李、禅杖都不在了。不是走了是什么?”
“是不是你赶他走的?”田校尉逼视着刘副尉问,“这几日我看重他,你心里难免不平。于是把他赶走了?”
“你怎么这样说?”刘副尉气得七窍生烟,“我是看他不顺眼,但是并没有赶他!话说回来,他一个秃头和尚,有什么金贵?也值得你这样珍重他?”
“你看看,你看看!”田校尉恼怒得在屋里来回踱步,“我说你心里不平,你就是不平!他的好处,你们无人能及!”田校尉想说空空诵经能带给他安宁,驱散魔障,但这样说又怕别人不理解,招来耻笑,于是索性命令道:“反正你们把他给我找回来!”
刘副尉梗着脑袋转身出去了,随手把门摔上。
“你看他可是要造反了!”田校尉气得浑身颤栗,细汗直冒,“如今天子都信佛,我带个僧人,时常诵经念佛又有何不可?偏生他气量小,容不下人!”
“是了,是了。”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康老儿安抚道,“这是刘副尉的不是。信佛本是积德行善的好事。那空空是有些乖僻促狭,爱戏耍刘副尉,但也没有过分之举。这一路我们折损太多,戾气太重,有个僧人时常念念经祈福也是好事。”
“你看是不是?你还懂我的心思。”田校尉听了康老儿的话感到一些宽慰,“不瞒你说,我这会儿只觉得身上发痒,心里发慌,只是想吃刘副尉给的药丸,不吃就觉得烦躁难安。有空空在这儿诵经,我能忍住不吃。唉,如今他走了……”
田校尉说着,心里泛起一阵烦腻,觉得了无生趣,手微微颤抖起来,一腔子的郁闷没有个发泄处。康老儿看着不解,关切地问道:“校尉大人这是怎么了?到底是什么症候啊?怎么个难受法儿?”
田校尉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种难受,说痛也不痛,只是心里静不下来。
“去,刘副尉那里有药丸子,你给我取来。”
此刻,那药丸子好象有种魔力在招唤他,他无法抗拒。
康老儿又到了刘副尉屋里。刘副尉坐在榻上生着闷气,炉子也没生,靴子也没脱,他也全然不顾。
“再生气,好歹也叫个人来把炉子生上。”康老儿体贴地劝慰道。
“气都气死了。哪里还顾得上那个,哼!” 刘副尉吐了一口粗气。
康老儿旋风一般,从别的屋里拿来一盆燃烧的木炭,放在炭火盆子底下,然后拿火夹子码好木炭,拿扇子扇了几下,火焰慢慢地从铜炉子底下燃起来,渐渐温暖了整个屋子。康老儿顺手把茶壶架在火上,又替刘副尉把靴子脱掉。
“也只你老哥心疼我。这些人都没良心!”刘副尉叹道。
“其实田校尉平日里也是倚重你的。只是给那个和尚迷了心窍。”
“哪来个挂羊头卖狗肉的秃驴,他就把人家当神仙似的供着。这一路捅了多少的窟窿,不是我替他补上,哼!这会儿却在我面前吆三喝四的。”
“说的也是。田大人脾性暴躁,多亏有你在旁边哄劝着,不然那沉香、归年都早被他整治死了。我倒不是向着归年说话啊。毕竟,这差事还没有办成呢。”
“可不是!”刘副尉终于听了有人为他说话,心里大快,“他最爱无事生非!不是我维护着,阿什玉也活不成!那米司分不是听了他的话,也不会死!”
“米司分倒是怎么死的?”康老儿听出了一些蹊跷,连忙问道。
刘副尉知道话说过了头,连忙往回收,“劝人家服长生丹呗。”
康老儿嗫嚅着说:“长生丹能死人吗?敢是吃多了?对,刘大人,你说,如果归年把那‘王珠’要回来了,那他是不是还回去当他的主子,我还是奴才?”
“这你倒不必担心。这一趟你回去了,我必定把你的功劳报官,尽力为你谋个出身。至于那个陆归年,哼,便是要回‘王珠’,恐怕也无济于事了。”
“嗯,让他们家吃吃苦也好呢,他们家里,那时节富得流油。把我们这些奴才不当人。让他们也尝尝当穷人的滋味!”
“只怕穷人都当不上了……”
“怎么说?是不是没打算让他们活?”
刘副尉本想一吞为快,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你将来自然知道。”
两人正说得入港,外面有士卒喊叫起来:“康老儿,田校尉叫你拿的药呢?还不快送去!”
“哎呀,忘了忘了,他叫我来拿那平素吃的药丸子。一说话就忘了。一会儿回去他又要骂人了。这两天他脾气大得很。”康老儿说道。
“哼,你莫要太怕他!他当个校尉不过是靠他亲家。将来还不知怎么样呢。哪,这包药你给他拿去。”刘副尉说。
“这到底是什么药啊?他吃了那么久,倒越来越魔障了,成日家都要吃,好象离不开了似的。”
“你管他。他愿意吃就吃呗。你快去吧。”
康老儿一路小跑着回到了田校尉的屋子。果然田校尉已经等急了。
“你作死啊,叫你拿个药,便去了这么半天!我要是有个急症候,还不死逑了!”
“哎呀,怨不得我。我就是个当奴才的命,一去了刘大人就吩咐我生火煮茶的,不伺候好了不得出来。”
“什么大人?你莫要抬举他!一个六品都不到的散官,有名无实,只配给我提鞋!药拿来没有?”
“拿来了拿来了。”康老儿连声应道,忙把药丸子掏出来,把热茶水准备好。
田校尉把五颗药丸子连着丢进嘴里,喝了几口水。
“只有吃了这个东西,心里才安定些。也不知怎么了。到了晚间,就做恶梦,那些死鬼总是在眼前晃,搅得我不得安宁。”
“大人操心太多,加上疲累,自然六神不安。等回去了给那些死了的士卒们好好做场法事也就罢了。”康老儿安慰道。
“那陆归年怎么样了?有人看着他没有?”田校尉吃了药以后,闭目养神片刻,心神安定下来,语气也变得平缓。
“大人不用担心他。已经着人看着了,再者,他腿脚都冻伤了,让他跑他也跑不了——这数九寒天的,便是狗都不会离开家门。这回跑了是他不知轻重,自己找罪受。我也会时时留心的。这个就交给我吧,你安心歇息,我也回去了。”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