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有这么一起变数插入——这里先说说“老挨刀”其人。
虽说老挨刀是冷水寨的头人,但是这个头人是不好当的,全是凭本事,使用武力争夺来的。他跟别人争抢头人宝座,大打出手,他拿尖刀把对手戳翻了。然而,他也被对手在左脸颊上狠狠地砍了一刀,差点没把下巴卸下来。对手被刺中要害,流血过多,不治身亡。他的伤也不轻,医治了半年多,才把性命捡了回来。不过,还是留下了严重的残疾:左下巴骨被砍裂了,好得不利索,嘴也便歪向了右边,正位不了;嘴往右边歪,脸皮也往右边扯,把左眼也扯斜了。嘴歪眼斜,加上一道斜在左脸颊上的大刀疤,看起来丑恶狰狞,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村民们见到他这副鬼样子,都非常害怕,想着这是一个亡命之徒,沾惹不得。由此,再没人敢跟他争强斗胜,头人的宝座,就非他莫属了。
老挨刀当了头人,在外面,村民们都害怕他,不敢惹他。可是在家里却不同,老婆不买他的账,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就敢跟他顶嘴。顶上了,开口就骂他“老挨刀”,说,不得你就休了我,咱们散伙走人,各奔东西;说,你休了我,想再去另讨,连老母猪都看不上你,见了你那鬼脸都会吓跳出圈去……
由于老婆骂上口了,过后喊他都不喊“娃他爹”了,就喊“老挨刀”。村民们听惯了,也都这么跟着喊。可他却不生气,反而自我安慰:“人家喊得没错嘛!我这不是实实在在挨了一刀的吗。我这丑脸,就是我的光荣印记,大伙这么喊,是看得起我,抬举我,我何必去跟人家计较呢——他把他那刀疤鬼脸当成光荣的印记,勇士的象征了。
老挨刀头人是当上了,可是烦心事也跟着来了。两口子生得一个女儿,挺逗人爱的,起了个小名叫“”。名字倒是起得好听了,却是美中不足,脸上带了残疾:上嘴唇开了一个大口子(医学上叫兔唇、裂唇,土话叫“缺豁豁”,是不是跟他的脸挨了一刀有关也未知)天然破了相。
就因为长成个缺豁豁,一年年长大,到了十八岁,还没嫁出去。本来么,姑娘到了十五六岁,便名花有主,出阁嫁人了。谁讨个媳妇,都图其好亲嘴。可是她的嘴长成那样,谁讨回去,亲嘴咋个亲啊?亲嘴时“走气”生不出娃来咋办啊——所以周围近处的小伙,知道这事的,谁都不敢来应这门婚事。她一直到了十八岁,还待字闺中,无人问津。
本来女儿脸有残疾,难以打发,可是老挨刀却封建意识严重,要讲门当户对——我是头人大户,一村之主,家里牛羊成群,鸡猪满圈,粮食满楼,金银无数。我家女儿,起码也要嫁给一家财主富户……这样一来,的终身大事便成问题了。周围近处哪有这么合适的财主富户?就算有,人家知道你女儿是个缺豁豁,有谁愿意来应对这台婚事?
一般人家的小伙都不愿意来“上擦擦”,所以到了十八岁还打发不出去,要是再过几年,花期错过,凋谢衰败,恐怕白送人都送不出手了。这下老挨刀有点发急了,找来管家“四毛驴”商量,望他出个主意,想办法给女儿找一条出路。
老挨刀的管家为什么叫四毛驴——毛驴的德性就是滑头、听话,吃苦耐劳,善于耍小聪明——四毛驴有这么一些“优点”,被他看中,便请去当了管家。
管家的责任是总理老挨刀的一切家务:料理生活,安排生产。栽种、收获庄稼请人,放牛羊喂鸡猪请人;牛羊鸡猪多了关不下要卖一些,粮食多了堆不下要卖一些;家里的油盐酱醋茶,吃完了要购买,衣帽鞋袜烂了,要添置——鸡毛蒜皮,芝麻绿豆的事情全要照顾到。如此,管家经历的事情就多,接触的人缘就广,讨得的见识也就丰富了。现在老挨刀的女儿的婚姻大事也要他这个管家来给“找出路”,他那些小聪明,那些见识,便派上用场了。
管家经常到坝子来卖牛羊,卖粮食;买家用生活物品,接触的人缘颇多,城西村的媒婆王妈就是其中的一员。王妈是啥德行,有啥能耐,他了解不少。老挨刀请他为女儿的婚事出个主意,他道:“嘴长成那样,在这周围近处恐怕难有希望。坝子中有一个媒婆叫王妈,我认识,她身怀绝招,本事不菲,给残废人撮合婚事很有一套。要不把她请来,让她参谋参谋,给出个主意如何?”
老挨刀现在是处于一种“病急乱投医”的心态,听管家说这个王媒婆有给残废人撮合婚事的能耐,心想这也许是一条路子,不妨请来谈谈。于是打定主意,打发管家立即去办这台事。
媒婆王妈,专门靠给人家撮合婚事牟利为生。为了达到敛财的目的,她会违背婚姻当事人的意愿,做出一些遭人唾骂的缺德事,把不合心意的男女双方硬撮合成一对,或者把合心合意的一对生生拆散。她在这方面缺德事干得多了,闹出了“名气”,时不时的会有一些身体带残疾的,或是年纪偏老的,在婚姻方面有困难的人,找到她门下,求她撮合婚事。这一类人请她撮合婚事,一般跑腿钱,嘴皮费会出得很高。她为了获得不正当的钱财,会不择手段,使出欺骗、蒙蔽等“绝招”,极力把婚事促成。这种事情做多了,往往不能使婚姻当事人满意,而遭到当事人的唾骂和憎恨。她的坏名声也便到处流传。管家知道她的底细,当老挨刀要他为自己女儿的婚事出主意时,他便把王媒婆“推荐”出来,并奉命到坝子找到她,接回了冷水寨。
王媒婆在老挨刀家见到了,表现出了极为复杂的心态,先是直皱眉头,后是暗暗窃喜。她为什么会显出这种心态?原来她见到那裂开的嘴唇,要找到称心如意的对象非常困难,所以皱起了眉头;但是想到给这样的人家把婚事办成,肯定会得到丰厚的报酬,故所以转忧为喜。果真,后来商量事情时,她有了大收获。
管家虽然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但还是有“盲区”——不熟悉婚嫁层面的行情。跟王媒婆摊牌交底时,她一个劲地叫:“难……难!”管家道:“要是不难,主人家让我打老远地把你请来干什么?老姐姐你是专门吃这碗饭的,听人夸奖,你老人家本事了得,身怀绝招,这么点小事,想必是难不住你的。当然,主人家绝不会亏待你,只要你把事情办成,开价合理,报酬决不会少给。总让你满意才行。”
王媒婆就是听不得这句话,听管家的口气这么大,便试着“开宰”了:“我说大兄弟,你家主人这个女儿‘尊容’确实不怎么的,而你家主人的要求又颇高,要撮合成这桩婚事,确实太难了点!所以么报酬是要高一点,起码也得这个数……”她说到这,把话头打住,伸出巴掌,亮出五个手指头,在管家眼前晃了晃。管家看了,马上“会意”,道:“老姐姐你开的这盘价也不贵,五十块大洋我家主人还是拿得出的。只是你得抓紧时间落实,别让我们等久了。”
王媒婆伸巴掌亮指头不说话,是在跟管家打哑谜呢。你道她是啥意思?原来长成那样,老挨刀那“门当户对”的条件实在太苛刻了,到哪里去找这么合适的人家?你倒是说将就着能嫁出去就行,那还有点余地——我去找一个嘴歪的、或是眼斜的、或是脚跛的,将就着撮合成一对算了!可是主人家的苛刻条件成了拦路虎,这事不可能办得成?要是一口回绝,今天这一趟便算是白跑了,莫想得到一文辛苦费!而想多少捞到一点好处,得使一个“拖刀计”——她向管家亮出五个指头的意思是说,事情倒是可以去办,但得先付我五块大洋的定金——我把定金骗到手,然后送一把“长把伞”让你扛着,我拍屁股走人,之后来一个老将不会面。等你找上门来,问我把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我会说事情实在是难办得很,五块定金花光,鞋子都跑烂了三双,又倒贴了十块大洋,还是没有着落。若要继续去访,你得再付我十块大洋的定金——你付了定金给我,我同样让你扛“长把伞”……下次再来,我把定金涨到二十块大洋;再有下次,我把定金涨到三十块大洋……如此下去,你觉得上当受骗了,认为不会有结果了,不敢再来了——好得很!咱们就此了事,互不相干,各走一边……
使“拖刀计”,送“长把伞”,是王媒婆以前惯使的欺骗伎俩。她伸出五个手指头,是想骗几块跑路钱,好走人。可是管家不熟悉婚嫁层面的行情,错以为她开出五十块大洋的价码,还说开价“不贵”,一口就应承下来了。她当时就有点发蒙,想道:“老婆子我本来想骗几块大洋赶快开溜,这管家却误会成我办好这桩婚事要五十块大洋的报酬——五十块大洋,是什么概念?大水牛可以买六七条;有这点钱,我买一口上等棺材用不完,余下的过年把小康生活没问题……这些山倮倮的钱怎么这么好赚?看来我还是先不要开溜了,好好应对这桩婚事,想办法把这桩大买卖盘活!”
王媒婆变了主意,顺着管家给出的“路子”发了话:“我说这位大兄弟,你真是爽快人——既然你按照老婆子的要求给了价,那我也就勉为其难,实心用事,就是访到天涯海角,也在所不辞了。不过你得先付我十块大洋的定金,等婚事办成,新娘子嫁出门,那四十块大洋一次付清——你看如何?”
事情难办,管家晓得,他正心怀疑虑,生怕王媒婆知难而退,不愿接招。这会听她已答应下来,心里吊着的一块石头才落定。
管家和王媒婆洽谈“生意”,老挨刀就在旁边听着,对洽谈结果很是满意,当即叫管家付了十块大洋的定金,并商定,王媒婆回去后要抓紧料理;十天后管家到她家去探问消息。她本想骗主人家五块大洋使使,现在又多了五块,暗暗高兴,想道:“大兄弟,你可别见怪哦!我接了你的钱,当然要实心用事,尽力而为的。只是事情难办,结果难料,十天后我不能把事情搞定,你来探问消息,老婆子我只好送一把‘长把伞’让你扛回去了!”
王媒婆回到家后,闷心就想着去哪里找合适的人家,可是哪里才有这样的合适人家呢?老挨刀提出了两个苛刻条件:一是要门当户对,二是要郎才女貌。郎才女貌倒是好办——你家女儿,一张丑脸,天然破相,我也去找一个歪鼻子斜眼,或是缺豁豁麻子之类天然破相的伙子,把你们撮合成一对。这叫做“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两人都一样,大哥莫嫌二哥。到时候你要责怪我,横直你都说不赢我。只是这周围附近,哪家财主大户有这样合适婚嫁年龄,且又身带残疾,天然破相的公子哥儿呢?她是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一遍遍在记忆中搜寻过滤,始终也没有找到条件合适的人家。
正当王媒婆费尽心思,苦苦搜索,毫无结果之时,王老转派人找上门来,请她去为儿子撮合一门亲事。她听了,心里“咯噔”了一下,想道:“老婆子我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人家,把你王老转也在脑海里过滤了几遍,虽然门当户对你家达到了要求,可是郎才女貌……这个、这个——你家宝财那小子,长得英俊潇洒,相貌堂堂,是个十足的小帅哥。老婆子我脑海里晃闪过好几遍,都不敢把他跟那个有所联系。今天是你家找上门来,求我撮合一门亲事,我就登门一观,见机行事,先把这桩生意稳住,如果能跟老挨刀家那桩婚姻扯上关系,就尽力而为,巧妙施展,把他们强行撮合成一对;若没有这个可能,也要接下这桩生意,只从王老转家这头去了断——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傻子?送到手上的银子,哪有不接的道理?她打好主意,跟着差人到王老转家去探察虚实。
王媒婆到了王老转家,商量的结果,不外乎也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主题。至于报酬么,懂行情的人都知道,撮合成一门亲事,给上十五块大洋已是到顶了。可是为了儿子的婚事,王老转这回显得很有气度,一扫过去吝啬小气的为人,开口答应给二十块大洋的辛苦费,先付五块的定金,等婚事谈成,新媳妇讨进家,再付另外的十五块大洋。
王老转这个人,为什么在别的事情上,“抠屁眼”,咂指头,格外的吝啬小气,而在儿子的婚姻问题上,就显得阔气大度了呢?原来,他深知王媒婆处世为人的虚伪本性,在婚姻层面上,她往往会做出一些违背婚姻当事人意愿的缺德事。所以王老转便不敢大意。以他的想法:我给足了你的辛苦费,你一定会真心实意地为我办事,到时候不至于给我儿子弄一个塌鼻子斜眼、歪嘴缺豁豁媳妇回来……然而,他的想法错了!她接了他五块大洋的定金,拍胸膛保证婚事就包在她身上。待出了他家的大门,回家收拾了一下,便马不停蹄地赶往老挨刀家去“报喜”,说是婚事已经有眉目了——她这一去,就是要把宝财和的婚事串联在一起;她的所作所为,注定了老王家要讨回一个缺豁豁媳妇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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