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财噩梦醒来,看到自己是睡在离石围子不远的泥地上,翻身坐起,回想起昨晚一夜惊魂,生死攸关,不免心有余悸,后怕不已。他抬头看看天上,太阳都升起老高,估摸该是吃中午饭的时候了。刚想到吃饭,饥饿便一阵一阵袭来,肚子里叽叽咕咕响个不停。到现在已有两天多了,粒米未进,那肚子里叽叽咕咕的声音,也怕是吸进的空气在打抱不平,发声抗议呢。现在是大白天,不会再受到猛兽的攻击和伤害了。但是下一步该怎么办,得有一个主意,最好的选择,就是到大路上,顺路寻找人家住户,讨口饭吃,讨一件破衣服遮遮羞。
他这么想,便欲往大路上去,寻找人家住户。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山脚那边的大路上传来一阵“松隆”、“桑啷”,“松隆”、“桑啷”的响声。他处的这个地方,是一个小山坳,大路是从小山坳前通过。而在小山坳的两边,路正好被岩头拦住。所以他听到小山坳岩头那边传来“松隆”、“桑啷”的声音,却看不到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既然有响声传来,且响声渐渐挨近,说明有人经过。他作了这样的判断,便下了狠心——不管什么样的人经过,我都要想方设法拦下,求他救我一命;就是遇上大姑娘小媳妇,也顾不得丢人现眼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次机会放错过!他打定主意,就什么也不顾了,跑到大路上,两脚叉开,两手排开,做出一个拦截动作,等候目标出现。
随着“松隆”、“桑啷”的声音越来越近,首先出现的是一匹驮着货物的高头大马;随后跟着鱼贯而行的是一匹匹身负重托的大骡子大马——原来是一队马帮过路。那“松隆”、“桑啷”的声音,就是带头大马脖子上的一串铃铛发出来的。
你道这带头大马脖子上的铃铛为什么会发出“松隆”、“桑啷”两种声音?原来,带头大马脖子上的铃铛是两种型号。一般说来,凡是马帮的带头大马脖子上系的那串铃铛中,中间有一个大号铃铛,再从中间往两边,分别串三个、四个,或者五个小铃铛,也就是说,根据马帮的情况,一串铃铛有七个、九个,或者十一个数量不等的分别。铃铛越多,发出的声音就越大;铃铛的型号不同,发出的声音也不同。一般中间的那个大铃铛,有小碗大,下方开了较宽的长口,里面放有一粒铁丸,一经抖动,便产生浑厚的“松隆”声。而排在两边的小铃铛,只有中等桃子那么大,下方开的口子长且窄,一经抖动,里面的铁丸与铃铛相碰,便发出清脆的“桑啷”声。
铃铛不单有型号,还有用途上的区别。比如,沙漠中的骆驼队伍,带头的骆驼脖子上也系有铃铛,但是造型不同。骆驼的铃铛模样就像一个倒口的大茶杯,向下不封口,内里吊着一根铁条,骆驼行走起来,铃铛摆动,内里的铁条就左右摆动,撞击铃铛,便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骆驼的铃铛发出的声音是朝向地面,又由地面反射传播开去,所以声音比较低沉、厚重,并且传播得很远。骆驼一般只戴一个铃铛,几乎没有戴两个以上铃铛的现象。
马帮的铃铛就不同了。如果是大马帮,带头骡马都会戴十一个铃铛(最多的就是十一个铃铛,再多,那就不叫“铃铛”,要叫“项链”了),大马帮的骡马数量一般在二十匹以上。中马帮的骡马数量一般在十匹以上;带头骡马会戴九个铃铛。小马帮的骡马数量一般在十匹以下,带头骡马会戴七个铃铛。不管是大马帮,中马帮,小马帮;不管是戴十一个铃铛,九个铃铛,七个铃铛,中间那个必须是大铃铛;马帮队伍行走,带头骡马戴的铃铛都会发出“松隆”、“桑啷”两种声音——只有山里人家养得三五匹的马、驴、骡混杂的“马帮”,驮柴火自家烧、驮包谷洋芋到坝子去卖——这样的“马帮”,带头骡马戴的铃铛就清一色的是小铃铛,一路行走,只会发出一串单调的“桑啷”声。有人会问:大路上行走的马帮,带头骡马的铃铛发出的声音,为什么跟山里人家的杂牌“马帮”的带头骡马的铃铛发出的声音不同?
其实,这马帮的带头骡马的铃铛声跟今天的汽车摩托车的喇叭声的作用相似。比如,一般的汽车的喇叭声是怎样,消防车、救护车、警车,各发出的喇叭声是怎样——人们听到不同的喇叭声,是什么样的车基本都可以辨别得出来。
在马帮圈内,大伙凭铃铛的声音,便可对马帮的类型进行区别。比如,铃铛的声音是“松隆”、“桑啷”的,便是正规马帮(专门从事贩运的马帮);声音大的是大马帮,声音小一点的是小马帮。铃铛发出的是清一色的“桑啷”声的,便是山里人的“家庭马帮”。那么这些不同的铃铛声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告诉你,作用大了去了!所谓的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铃铛声关乎到马帮的安全和秩序,规矩和行为——这里得把马帮队伍的结构状况说一下。
先说正规马帮。有几十匹骡马的大马帮,队伍的结构多为“近亲”组成,比如,几十匹骡马中,多为有威望、有地位的母马传下来的后代。在群体当中,以骡子占的数量要大一点,因为骡子是马和驴的杂交品种,而且都是雌性——有的人骂人,肯骂“你这个**养的”,这种骂法只是泄愤,并不准确。而用来骂骡子,则一骂一个准,绝不会有误。就因为这种“**养的”畜生,继承了马和驴的优良特点,承受能力好(脚力好),负重能力强,是极佳的驮运工具。居于这样的特点,骡子在马帮队伍中,数量的比例就会多一点。由于几十匹骡马当中,大多沾有血缘亲情,所以一般都很听话,遵守纪律。比如,威望最高,辈分最大(身体健康状况要占绝对优势)的当头领,戴铃铛,在队伍前面引路导航。往后的,是大姑大姨跟随;再往后的,便是姐姐妹妹之类的了。队伍行进当中,谁要是不守规矩,随便插队,该在前头的就会啃你两嘴,踢你两脚,让你长个记性,退回原位去。特别是马帮队伍中不能有公马——即使有,也是“太监”——骟过的——要不然,出行路上,见了漂亮的小母马,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上爬,这就很容易把背上的驮子掀翻,百十公斤的驮子掉下来,一是把鞍子摔坏,二是会把腿脚砸伤,三是如果驮的是坛坛罐罐,那就成了破破烂烂,彻底“砸锅”——疏忽了这一点,就可能对马帮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再说山里人家养的“马帮”。这样的“马帮”,一般都是自养自用,属于“杂牌部队”,马、毛驴、骡子混养,老叫驴,老**也夹杂其中;到山林去驮烧柴,或是驮了包谷洋芋下坝子去卖,老叫驴、老**也会被当成驮力负重随行。这样的杂牌“马帮”便隐藏着重大的祸患。
公路上,各种车辆都有对头会车的时候——马帮也一样,随时有对头相遇的时候。马帮相遇,还隔得很远,赶马人听到传来的铃铛声音,便知道对面来的是什么类型的马帮。如果两头的铃铛都是“松隆”、“桑啷”的声音,那么说明两边的马帮都是“正规部队”,骡马们一般都比较规矩,温顺。两边的赶马人听到这种铃铛声音,一般也就比较放心。两边的骡马相遇,会互相避让,安全通过。如果赶马人听到一边的铃铛是“松隆”、“桑啷”声音,另一边铃铛是清一色的“桑啷”声音,两边的赶马人都会神经紧张,提高警惕。因为铃铛一直“桑啷”作响的“马帮”,都是山里人家的“杂牌部队”,里面有可能混杂有老叫驴、老**。而老叫驴、老**这些家伙,都是些“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角色,要是不注意留神,两边马队对过时,正规马帮里的漂亮母马让这些家伙看到了,兽性发作,便会胡作非为,极容易发生“爬楼撞驮”,打烂坛坛罐罐的事故。而造成损失,追究责任,完全是“杂牌部队”里的老叫驴或老**惹的祸。有时祸闯大了,主人家把牲口驮的包谷洋芋卖了,还不够赔偿呢。所以,两边马队的铃铛声音不同时,赶马人就会神经紧张,高度警惕。特别是“杂牌部队”一边的赶马人,要把自己的马队圈在一边,让出路来,给“正规部队”先通过。如果自己的马队里有老叫驴或是老**,赶马人还要把自己的羊皮领褂脱下来,套在它的头上,遮住眼睛,不能让它看到对方的漂亮母马。
马帮的铃铛声音起的作用,就是向对方发出信号,表明身份,提醒对方做出适当的避让准备,保护好马队的安全,以免发生事故,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正规马帮里的牲口,就如遵守交通规则,礼貌行车的文明驾驶员;杂牌马帮里的老叫驴、老**,就如开着高级赛车在大道上疯狂飙车、违章抢道,乱闯红灯的小**。
马帮的大小,跟它的业务有关。比如,大马帮是跑长途的;中马帮是跑中途的;小马帮是跑短途的。这种性质就跟现在汽车搞贩运差不多——大吨位汽车跑长途;中等吨位的汽车跑中途,小吨位的汽车跑短途。这都是跟经济利益挂钩的最佳格局,这种格局能够获得最佳的经济效益。比如,小吨位的汽车去跑长途,就算收益不小,但是吨位数量有限,最后核算下来,还不够开汽油钱,还不够开过路费。反过来,大吨位的汽车跑短途,上货要花费一大笔上车费,运出去不多远就到了目的地,下货又要花费一大笔下车费,虽然吨位上有优势,但是高昂的上下车费的挤兑,及周转的繁琐,把吨位优势抵消了,最后核算下来,还是找不到什么钱。
马帮在运输上也是如此。小马帮跑短途,一般就在本地运作,行程有时一天可以打回转,两天、三天一个回转是经常事,最多不超出一个礼拜。大马帮跑长途,一般行程可达两个月以上,比如,从南方贩运茶叶到北方,远隔万水千山,单程就要一个多月——如果使用中小马帮,贩运数量少了,就要亏本贴钱。所以摊上这样的业务,非得要几十匹牲口的大马帮。
宝财受苦受难,担惊受怕,两天来的艰辛磨折,使他下定决心,要拦下过往行人,救他性命。他来到路上,听到“松隆”、“桑啷”的铃铛响,正是过路的正规马帮发出的声音;他叉开双脚,排开双手拦下的,正是跑长途的、有几十匹牲口的大马帮。
说到能够在大马帮里做头领、戴铃铛的,不管是骡子,还是马,都是辈分最大,资格最老,地位最高,威望最强,经验丰富,见多识广的角色。骡马头领在前面引路带队,首先要识途,上了那条道,该往那里行,它是心中有数——要是让一匹不识途的生毛子引路,遇上岔道,加上赶马人不留意,带错了路,等发现了,转半天也转不回正道。再有,骡马头领在前引路,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是它先遇上,该如何对应,它必须心中有数,处事不惊、不乱。比如,前面有猛兽挡道——有老虎、豹子、狗熊、野猪、恶狼这些猛兽在附近,骡马头领隔着几十米远便可闻出气味,见不着猛兽的身影,也会感觉到潜在的危险。这时,它会止住脚步,使队伍停下,并“扑、扑、扑”地不住打响鼻。赶马人见马队停下,骡马头领响鼻不断,便知道发生了情况,赶到前面来处理,发现有猛兽惊扰,及时把它赶跑。
马帮在路上行进,除了遇上同行,遇到最多的便是行人——形形色色的人,有行路的,有打劫的,有乞讨的,有不明身份、不明动机,以特殊形式出现的——宝财的出现就属于特殊形式的人。不管遇上什么猛兽,不管遇上什么样的人,骡马头领都要镇定自若,安然处之。要不然,它惊慌失措,胡乱奔跑,就会酿成大祸——《动物世界》里有许多情节,像野牛角马等群体动物,本来不大点事,领头的受到一点惊吓,就狂奔乱跑,它的不理智的行为,会传染开来,所有的同类,受到影响,都会一起跟着跑,结果形成了千军万马互相拥挤,互相践踏的惨烈场面。
大马帮里的骡马头领,决不能犯这样愚蠢的低级错误,它是整个马队的精神支柱,所有的骡马都看着它呢。不管遇上什么情况,只要它镇定自若,安然处之,原地不动,后面跟着的同伴也会原地不动,安静等待。同然,如果骡马头领惊慌失措,狂奔乱跑,后面的骡马受到传染,一起跟着乱跑起来,就会发生撞驮,践踏等危险。骡马受伤,货物受损,就在所难免——可见,骡马头领的角色有多重要,它脖子上戴着的铃铛不是得白给!
宝财站在大路当中,叉开腿,排开手,把骡马头领拦住。它见堵住去路的这个家伙,身上披着芭蕉叶,猴子不像,野人不成,比起以往遇到的、任何一个拦路者都不一样,是一个以特殊形式出现的,身份不明,动机不明的怪物。它猛然看到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怪物,稍稍愣神,止住脚步,使马队停下来,与怪物形成了对峙,并不停地“扑、扑、扑”打起了响鼻,发出遇到非常特殊的情况的信号,等待主人前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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