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三节（1 / 1）

假如不是警官们发现了那个隐秘的报警人的话，他们今天绝不打算非进女画家的屋子不可。就在警官们点燃第二根香烟继续等待房东的时候，他们的领导来了一通电话，指责他们故意拖延时间，不处理警情。原来是那个隐秘的报警人再次拨打了报警号码，向指挥中心陈述了警官们在嫌疑犯门口拖延不进的事实，指挥中心立即电联领导，要求他给出解释。负责出警的这两个警官不得不向领导详细解释他们现在的情况，领导自然是要包庇自己人的，早就派人调查了这个报警人的手机号码。警官们这才明白，原来报警人就是租住在女画家隔壁屋的那个叫张海宝的大胖子，而且他此时必定在家。

单就存在感而言，张海宝实在是出奇的低，简直微不足道。虽然很多人都知道他，但无论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是正经事还是别的什么，不管好事还是坏事，人们都不会联想到他。在私下的生活里，即便是被他视为朋友的人，喝啤酒也好，吃烧烤也好，都不会想到叫他一起。假如有人提起了他，周围的人才会恍然想起这样一个形象：一个戴着细框眼镜的大胖子，有一头混杂着黑色、金色和白色的乱糟糟的头发，胡子倒是很少，应该经过了详细的刮洗，但是总有少量的鼻毛伸出鼻孔，在上唇瓣张牙舞爪。由于肥胖，他总是穿着一件灰蒙蒙的特大号T恤，下身穿宽松的运动裤或休闲的裤衩，工作时也不例外，但偶尔也有为了见重要客户而穿正式西装的时候，可是他圆滚滚的大肚子总是会把西装的纽扣撑开，这样反而更容易在公共场合出丑。尽管形象特别，可实际上会提起他的人少之又少，除了去港口上班外，他几乎总是呆在家里，即使出门，也没有什么人会关注他。久而久之，他本人也不再为此感到难受，反而以自称宅男为荣，对他而言，是他遗弃了世界，而不是世界遗失了他。

然而总有一件事是海宝胖子所遗憾的，那就是他无法实现对女人的渴求，这几乎是每个宅男的通病。两年前他刚来到小镇的时候，曾经邀请过一个小饭店的女服务员进来过他的房间，但是这个女服务员踏进房间一步之后不知为何立即退了出去，此后再也没有同意过来。自那之后海宝胖子就不再认真打扫房间，反而刻意让房间保持脏乱，甚至把吃完外卖剩下的饭盒全部随意堆在地上，任由它们发霉发臭，以此避免以后再有人想要走进他的房间。现实呼应了他的愿望，从此真的再也没有别人踏足过他的房间，他便更加把自己关在这片只属于他的小天地里，独自吃饭、睡觉、玩电脑游戏，不再与周围的人发生不必要的联系。此后他每次在家，总是要拉上窗帘关上电灯，一个人面对着死气沉沉的房间呆滞地与电脑游戏互动，他犹如蛰伏的蟒蛇一般，不会发出一点声音。直到有一天，他发现有一位极其美貌的女画家搬到了他的隔壁，从楼道中与女画家打过一个照面之后，他对生活的感受就开始截然不同，再也无法从电脑游戏中感受到一丝欢愉，取而代之的则是打心底里油然而生的寂寞。

随着见到女画家的次数的增多，海宝胖子发现女画家的身材容貌在他的心中变得越来越具体，很快他就已经不能控制，每天想女画家一次，而每次在对女画家的思慕中沉浸之后，他都更加希望能够更多次地看到女画家，还要能看得更久。于是，在对门那屋的租客想起来用猫眼偷看女画家之前，海宝胖子就决定在阻隔了他与女画家的那道墙壁上凿出一个小洞，以便让女画家时时刻刻都能出现在他的眼睛里。为此，他想尽办法终于弄清楚了女画家房间内的格局和摆设，选定了凿洞的准确位置，确保把墙壁打穿之后，洞口能够隐藏在女画家屋里那件有镂空花纹的实木盆架之后。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海宝胖子在墙上贴了一张蒂姆·罗宾斯的画像，然后用指甲刀悄无声息地凿刻，除了上班和吃饭睡觉，他几乎从不停手，在女画家被丰裕杂货铺的秃顶老头侵犯的那天夜里，他终于凿穿了墙壁，历时整整七天。

当所有人都断定女画家在又一次经历了性侵犯之后必定失魂落魄的那天夜里，从洞口出现在海宝视野里的女画家却出奇的平静，她正拿着画笔坐在这个凿出的洞口所能窥见的位置，应该是她的画架之前，安谧地描绘着她面前的某样东西，依稀还能听出她在哼着不知名的乐曲。一间屋子只有一个房间加一间隔开的厕所，房东并没有设置厨房，但可以由租客自己置办一个电磁炉煮东西，女画家当时应该还在煮着肉汤，因为海宝胖子闻到了肉汤的香味。

海宝胖子每天都蹲在洞口前孜孜不倦地观察着女画家，而女画家也在那天之后开始足不出户。他本以为自己在凿穿墙壁之后就会在天天看着女画家的幸福中成痴成狂，终有一天会控制不住自己跑去隔壁求爱，甚至即使自己会做出像丰裕杂货铺的秃顶老头那样的事情也不意外，然而当他闻着肉汤的香味注视着女画家恬静的侧影时，他陡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在看着她的情况下再做什么下流的事情。因为这个凿出的洞口的存在，海宝胖子成了世界上最接近这个女画家的男人，他忽然觉得女画家变换的每一个眼神都是对他的挑逗，女画家落下的每一笔都是对他的爱抚，他俩已经成了世间最亲密的恋人，无时不刻不在关爱着对方，柔情蜜意胜过古往今来所有恋人的总和。海宝胖子从没经历过恋爱，对他来说，恋爱是甜蜜而神圣的，不该有任何猥琐和玷污，这已经成为了他根深蒂固的信仰。因此，从他凿穿墙壁的那一天开始，他曾经对女画家的所有邪恶意淫都瞬间转化成了圣洁的爱意，不容任何人，包括他自己，有分毫的亵渎。

这段纯洁的恋爱在两天之后就遭遇了彻底的危机，因为海宝胖子发现女画家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不知不觉就出现在了女画家的房间里，不仅海宝胖子，就连对门那十六个猫眼之后的十六只眼睛都没发觉他是何时进入的，他或许是趁着所有人都恰好没注意的时机进去的，但更可能一开始就在房间里面。不管如何，这个男人让海宝胖子愤恨不已，他并不妒忌这个男人与女画家之间的亲昵举动，也忽视了女画家对这个男人的真切调笑，唯一让他不能忍受的事实是他顿时不再是世界上最接近女画家的男人了，他所有的恋爱妄想也顷刻随之烟消云散。他的眼珠因为怨愤而变得通红，整天满怀杀意地偷窥着墙壁另一边的男女，就在他因为两天不吃不喝而暴瘦十斤之后，他见到女画家站了起来，当着那个男人的面，三下五除二脱光了自己的衣服。在海宝胖子的注视中，她毫不羞涩地，一丝不挂地抱起那个男人，与他接吻。

海宝胖子目睹着这一切，但他却无能为力。他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制止了自己想通过小洞对他们大喊的冲动，他气急败坏，却只能静悄悄地躲在洞口之后细细观看。平日里所见到的女画家总是无比端庄圣洁，让人甚至无法想象她居然会在**的欢愉中泥足深陷，然而此时她的一举一动全都分毫无误地刻印在海宝胖子的眼睛里，她与那个男人深深地拥吻，拿起那个男人的手放到自己丰满的胸脯上，趁着热烈动作中少有的间歇时间一件件脱去那个男人的衣物，所有的动作全都自然娴熟，没有一丝新手般紧张的模样。就在那个男人终于抵受不住诱惑，开始主动迎合女画家的动作时，海宝胖子终于想到一个可以阻止他们的办法，于是他拿起手机，毫不犹豫地拨打了报警电话，谎称要举报那个出租屋有人正进行涉黄交易。

急促的敲门声毫不留情地想起，门开了。见到门外站着的两个一脸严肃的警官，开门的男人立即停止了骂骂咧咧的嘴巴，他不得不假装镇静地问有什么事。此时这个男人上半身正穿着一件泛黄的白背心，凸显出胸膛的两块大赘肉和半球形的肥肚腩，下半身穿着宽松的黄色大裤衩，橡皮筋腰带中央遢着一角，露出鲜明的红色内裤。警官们与大街上所有见过这个男人的人一样，对他这不修边幅的形象极为反感，他们用不容置辩的语调问他：“张海宝先生，请问你真的确定隔壁房间里有涉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