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芳绮坐在马车里一直失神的望着窗外。不像是受了多大惊吓,倒像是满怀悲事。林辨没有骑马,而是陪着芳绮坐在车里,一路默默无语。
黄升骑在马上,缓缓的行进在马车一侧,怅然若失。
当三人回到府里时,已是月上树梢。夏姑为芳绮上了药,重新包扎好后就出去了。一直等在屋外的林辨这才进来。
他一袭青衫长袍,走到了坐在圆桌前、仍然有些发愣的芳绮面前,轻声说道:“今日谢谢你救了我……”
芳绮回过神来,勉强笑了一下道:“我不是在救你,是在救我阿叔。他若是杀了一个将军,我就得去牢里给他收尸了。”
“对我来说,你就是救了我。”
“好吧,如果你执意这么认为。”芳绮站起身来,直视着林辨,漠然的说道,“你救了我一命,我也救了你一命,我们两不相欠了。”
林辨不知芳绮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冷漠,冷漠的让他几乎不敢相信今日是她为他夺下了匕首,是她为他受了伤。
林辨的耳边此时回响着何齐那歇斯里地的咒骂。
“林辨!你当自己英雄救美呢?别以为你干过的那些龌龊事没人知道!”
也许,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也许,她正是因为这个在疏远他。
静波不静。
经历这多日种种,离心心念念之人如此之近,此时他多想去辩白,却还是害怕,还是害怕他曾经犯下的罪行,会另她彻底疏远自己。
林辨缓缓抬起了手,伸到了半空中,就在快要贴近到芳绮肩膀的时候,芳绮却一闪身给躲开了。
她侧过身,不再看林辨,有些烦躁不安的说道:“我累了,将军请回吧。”
林辨空落的手握成了拳头,收了回来,转身走出了客房。可他并未走远,只是背对着合上的房门,站在廊下。
芳绮坐回到了圆桌前。她望着桌上一只摇曳的烛火,趴在了桌上。看着看着,她便埋下头来,抽泣了起来。
今日的计划,的确是让何齐假装行刺林辨,而芳绮舍命来救。本来的打算,一是希望林辨能完全放下对芳绮的心防,二是能增进两人之间的关系。
先前一再说明,行刺装装样子就行了,不能伤及林辨性命。谁知何齐却对林辨下了狠手,似是要置他于死地。
芳绮当然明白何齐为何不依计划行事,她当然明白这背后又是怎样一个家破人亡的故事。
十三条人命,尤其何齐的弟妹还是被二十多个南汉士兵□□致死的。
流徽榭中的每一个人,身上都背负着血海深仇。每一个人,在见到杀害自己家人的仇人时,恐怕都难以抑制将其千刀万剐的冲动。
当匕首逼向林辨时,只需一刀就可以结果他。这个机会离的如此之近,这样的诱惑几乎唾手可得。也许何齐那时被报仇的念头冲昏了头脑,被近十年的蛰伏等待磨碎了耐心。在那一刻,也许真的很难有人不会乱了心智。
可是为了大计,芳绮却不得不阻止他。她带着无奈,带着痛苦,甚至是带着愧疚,不得不阻止了他。将心比心,痛其所痛。她深知,这种眼睁睁的看着仇人从自己面前大摇大摆的离去,而自己却不能伤其一根毫毛的痛苦是怎样的。
因为,她也曾经历过。
在一开始林辨救她于榕树林中,在他独自一人低头为她检查伤势的时候,芳绮的袖中始终藏着一枚小刀。她几乎就要忍不住出手了。可是,当她想起临行前许酬对她的叮嘱,小不忍则乱大谋,她这才克制住了报仇的冲动。
因为一刀了结林辨,实在太便宜他了。她要他生不如死,她要他也体会家破人亡、身死国灭的痛苦。她经历过什么,她的同胞们经历过什么,那么,她会叫他林辨,也完完全全的经历一遍!
林辨此刻仍然立在芳绮的屋外。他背靠着门站在那里,倾听着房内隐约传来的哭泣声。
“唉……”林辨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原谅我让你阿叔离开,但那是为你好。”
林辨刚一离开,芳绮便重振了士气,直起了腰身。她猛然想起应该报告江怀师郁江演练取消的事,还有今日种种,也都该一并报告。于是,她取来了纸墨,用蝇头小楷细细写了一页,便用蜡丸封了起来。
她抬头看着漆黑的窗外。时辰不早了,现在再出府太可疑了。但愿明日递出这些消息,不会耽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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