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林园中。
江湄澜往政事堂方向去,快到时瞥见抄手游廊上有一道苍色身影,衣袖连风,手持拂尘前行。她一眼便知那是痴月,疾步跟上去,轻咳了一下,不自然道:“那日你救了我,我还没有向你道谢。”
痴月眸光冷淡地撇她一眼,复又直视前方,答道:“公主无须挂怀,此乃奴婢分内之事。”
“对痴月公公只是分内职责,但于我却是性命攸关。你不要回报是你的事,我要谢你是我的事,你说呢?”江湄澜掩唇而笑,以往她异常唾弃这个姿态,眼下做起来倒是行云流水,举手投足亦十分典雅,落落大方,仿佛一夕之间已有真正皇家气象。好在这一路并无闲人路过,不然宫人又能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传得沸沸扬扬。
“公主的事,奴婢不敢多言。”
痴月走进政事堂大殿,旁若无人一般。江湄澜不泄气,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看他神情专注地做一些分明琐碎又极其细微的小事。越看越觉得他认真的模样极具魅力,她快要连眼睛也移不开了。生怕自己把持不住,江湄澜忙开口转移注意力:“听说你很喜欢看书啊?”
“不敢,只是囫囵吞枣。”
“啊,其实、其实我也喜欢看书,自幼便受太子少师熏陶……”她想想,又怕自己的名声太大,他已有所耳闻,遂立刻解释道,“宫里的流言蜚语都是谣传,我表面看似荒诞不羁,然而我骨子里是很好学又温良恭俭让的。”
“哦。”
“你‘哦’是什么意思?”
“嗯。”痴月仿佛没在听她说话,只是随意应答,以致她不会尴尬。
她怒道:“你‘嗯’又是什么意思?你不相信是不是?我跟你讲,太子少师可喜欢我了,成日夸赞我聪明有礼——”
面对书架整理排序的痴月忽然转身,刹那对上江湄澜近在咫尺的脸颊,她的鼻尖几乎就要与他的下颌碰在一起。二者浅浅的呼吸都清晰可闻,殿门紧闭,四下无人,气氛开始无声暧昧起来。
她的话哽在喉间,脸颊逐渐微热,呆呆地仰头直视痴月冷淡的眸光。他黝黑寂然的瞳孔像是有魔力,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坠落,禁锢,消亡。
“公主,劳烦让让。”痴月先开口,面色如常,语气平静。
江湄澜欲言又止。不过她还未有所动作,殿门忽地被人推开——内常侍泰舟微笑着踏进殿内一步,望见二人姿态顿了一顿,笑意僵在脸上,缓缓把脚退出去,虚掩了殿门。
无端被人撞破,江湄澜心跳加速,慌乱中说了句:“我改天再找你。”便转身开门跑出去,还茫然无措地盯了内常侍一眼。内常侍报以善意慈祥的笑容,使她终于放下心,拢袖快步走远了。泰舟这才独自推门进去,缓缓闭上殿门后,叫道:“痴月,你过来。”
痴月上前,还未开口,内常侍蓦地抬手一巴掌狠狠落在痴月脸上。他被打得头一歪,愣了愣,回过头道:“师傅,我没有——”
内常侍面色难看得厉害,布满褶皱的皮肤上犹如笼罩了一层寒霜,听他辩解,反手更重地打了他另一边脸。
“下贱!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泰舟冷冷地半眯着眼,极其恶毒刻薄的语言从他以往宽和慈祥的口中吐出来。
痴月跪在殿中,眸光冷冽,面如冰雪,双手犹在袖中发抖。他恨,他最恨别人对他说这两个字。
内常侍见他不再辩解,遂收回微肿的手掌,冷笑道:“是不是我太抬举你,让你一个罪人之后做了管事,你便肆无忌惮,以为自己了不得了?你忘了你父亲是做了什么才导致抄家灭门的?公主你也敢碰,就凭你区区残废?”
“我并没有。”痴月仍旧面无表情。
内常侍不为所动,依然口气凌厉:“没有是最好。有也立刻掐断。以后见到公主知道该怎么做了?”
痴月牵动唇线,哀艳一笑。肿起来近乎透亮的脸颊使他如此细微的表情变化也尤为艰难,他笑中自有深意,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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