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佳偶岂妄恋,
恼春无情叹花前。
不防剪断缘丝索,
怎得巧思复结缘?
上回书说到,那府的清客拓桑出言拽文难为田七郎,武承休不悦,众宾客侧目。正在这个节骨眼儿,林儿上前为那丹珠斟酒。明是斟酒,暗里是为了主子解围。因为武承休把田七郎奉为上宾,田七郎出丑就是武承休没面子,林儿看着承休尴尬他心里也不痛快。
那丹珠一眼看见林儿,可就把什么都忘了,他干什么来了,就是为见林儿一面。自打进府他这眼睛就到处寻摸,无奈何林儿是特地躲着他,哪里能够让他找着。那丹珠心里就抓心挠肝似的焦躁不已。可是林儿这时候为什么又特地走出来见他呢?林儿心里自然也有一番计较。
林儿这孩子自幼进武府,在府里长大,按说应该比较羞涩。无奈何武公子是个交游广阔之人,府上来往形形色色的什么人都有,林儿叫做是“见多识广”。又兼他天性伶俐,人情世故看在眼里记在心中,颇能把握情势,倒比武承休更善应酬。皆因为武承休是有功名的富家公子,他自有旁人巴结,对场面应酬反倒不如下人明白。要不然也不至于为迎接七郎得罪了那丹珠。
正厅开宴,林儿躲在明柱之后,其实离宴席没多远。厅内人来人往仆妇下人走动,他也不怕被看见。席上拓桑为难七郎,拽的什么文说的什么话林儿听不真着,但是这意思他是看出来了,分明是那府的清客替主子出气,要给武家的上宾来个下不落台。明里羞辱宾客,暗里自然也羞辱了主人。可武承休虽然是主人,那丹珠的身份地位终究太高,受他挤兑也只得隐忍无法发作出来。林儿明知那丹珠的心思,这才主动现身,想要把他的注意力从田七郎身上转移开,免得主子为难。
那丹珠乍见林儿,好一似久旱逢甘雨,被林儿这眼睛一勾,差点散了三魂、走了七魄,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林儿见此,也忍不住莞尔一笑,轻声道:“这位那爷虽然素未谋面,却是面善得紧呢!”一“素未谋面”入耳,那丹珠这才反应过来,黑脸上竟也泛起一层晕红。他心想林儿不提前情定是怕自己当众尴尬,正好落台。只是一时张口结舌,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林儿眼神一低,单把手中的酒壶提到面前,微微晃了两晃。那丹珠如梦方醒,这才把自己的酒杯拿起来,却见杯中酒分明还是满的,忙自己一仰脖子一口喝干了,这才把空杯凑上酒壶,由着林儿斟满。
林儿这才低声说道:“那爷驾临我们武宅,真是蓬荜生辉,只是厅堂窄小、下人又不懂事,只怕慢待了您老人家,您可得多担待些,宽怀大量,别计较才是。”
那丹珠这才算缓过神来,满脸喜色道:“若都似你这般懂事,大爷自然不计较。不如你也拿个杯子来,陪我同饮。”
林儿顺眉垂首道:“那爷这话差了,林儿不过是武少爷的书童,怎能与席上诸君同饮呢?”
那丹珠虽然莽撞,也是外场常走动的人物,自然知道自己这话太过荒诞,不过好不容易见了这心头上的人,怎么舍得轻易放走,便又道:“原来你叫林儿,名字却是不俗……饮酒多时,有些燥热了,不如你带我去洗把脸?”
林儿道:“待我打个手巾把子来给您擦脸。”
那丹珠真是一刻也不舍,急忙拦道:“等等,那个,我饮得多了,你带我去更衣罢了。”
林儿却也不提防他这一手,只得带路下去。
席上拓桑之流,嘲戏七郎原本是给那丹珠看的,忽见主子离席,便也没了兴致,各自饮去了。
武承休这里才低声跟七郎道:“我有些醉了,七郎陪我到书房饮杯清茶解酒可好?”
七郎却面沉如水道:“七郎也有些过量,恐怕再坐下去席前失礼,就此告辞了!”语毕不待承休相挽,站起身就走。
按说宴席未终就告退是对主人大不敬,可是七郎也不理会这些繁文缛节,只管往外便走。武承休就应该喊下人好生送出去,这位武少爷此刻却也不顾得身份,竟地紧随其后,追将下去。这一主一客一前一后匆忙出厅,大不合常理,满席宾客皆是目瞪口呆!
武承休费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才把田七郎请到家里来,原打算代为上宾,跟亲朋面前抬举七郎,巴望经此一宴更加亲厚。谁知道不速之客不请自来,被那丹珠坏了兴致不说,还累七郎遭人嘲戏,含愤离席。承休这心里甭提多懊糟了!他哪里还顾得世俗之礼,急匆匆拔腿就追。偏偏七郎乃是山野之人,身材又高大,这两条长腿,迈开大步行走如风,承休还真就追不上。好在七郎初次来武宅,不识路径,走到厅外犹豫了一下。承休紧赶几步,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承休情急之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管拉住七郎。
七郎可也不好意思摔手而去,便住了脚步道:“武公子可是还有话吩咐?”
承休近日与他本已经往来不少,但此刻听他语气竟又生分了许多,这一下急火攻心,开口竟是语带哽咽:“七郎,那府少爷乃一介莽夫,门下清客无礼妄语,实非愚兄之过也,还望贤弟大量海涵。”
七郎见承休迫切,原本心软,只是听了几句这之乎者也的词儿,复又勾起席上之事,眉头一皱。承休肯定不是故意的,他这叫口不择言。别人口不择言就顺嘴胡说了,他是个秀才,急起来反倒是文绉绉的话说出来顺溜。及至一言出口,自己也醒过神来,知道又是言语唐突,不由得自家面红耳赤。
七郎半晌无语,片刻叹道:“承休少爷,你我富贵贫贱各自不同,何必苦苦相交?七郎始终不解。看来始终当不得这朋友二字,七郎多谢您的好意,依我看,还是各自手罢!”
承休听得“始终不解”四字,想起自己一梦而寻友,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竟是怔在当地。七郎见他不语,只道也是心有所悟,便轻轻抖开被扯住的衣襟,回身一抱拳,径自走了。
武承休站在庭前,目送七郎,心下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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