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其实至今也并不太习惯这身体。她总会觉得累，常常看着书就会睡着。可是，自从同崔姑姑开始学习医术之后，不论多困倦，她也没有一次偷过懒。崔姑姑也并不心疼她每日熬到三更，甚至在她认错草药或是背错药方时，还会打手板子。花朝私下里觉得崔姑姑这般教法有些偃苗助长，若是她真乃三岁幼童，恐怕要吓的再不肯碰医书了。
崔姑姑回回打她板子的时候总是面容严肃，说的话也是同样：“医者手中握了病者的生死，虽说医得病医不得命，可好大夫做的就是和阎王抢人的事情。你若医术不精，用错了药，开错了方子，甚或是耽误了病情，都是害人性命，为了将来好，如今可不要怪我心狠。”说一句便打一下手，一段说完，十下板子也挨完了。
花朝每回挨完之后，也不哭闹，只揉揉通红的手心又去背书了。反是崔姑姑却总红了眼眶，拿帕子偷偷拭泪。
这段时间《本草经集注》背了小半，夜里崔姑姑同她细细讲解些《千金方》。
而珏哥儿也许久未见花朝。槿娘总拦着不让他去寻，问亲娘，严氏只说花朝生了病，怕过了病气给他才不来的。珏哥儿一下少了玩伴，每日里便有些仄仄的样子。
这些日子，马氏弄了不少手段。除了学些西域舞蹈，又学了剑舞，虽只是个样子，竟也叫她把李肃哄了回去。
李肃如今虽说也常来严氏处，可一月中既要去马夫人处，也要三不五时去林姨娘处瞧瞧葇姐儿。这样分过来，十日之中不过来兰雪堂两三回罢了。
严氏本就没觉得三两句软话便能让李肃一辈子只同她一个好，只不过想趁此机会再怀上一胎罢了。是以，李肃如此，她却并不伤心难过，只暗地里派人盯好马夫人处，防着她趁着有宠又出幺蛾子。
可过了几月，肚子却没有动静，这日便想让崔姑姑同她瞧一回脉。
屋内燃了御制百合香，京城深秋便很动人，此时红罗碳也烧了起来，一进屋子倒似春日般暖人。
崔姑姑脱了外面的厚衣裳，净了手，给严氏细细摸了一回脉，一柱香后笑道：“娘娘身体一向康健，尚未有胎想是时机未到。太过心急反而不易有孕，这些话我也常同娘娘说的。”
严氏点头，当初她也是进门三年多才有了珏哥儿，沉默片刻道：“既是身体并无问题，就只看天意罢了。”
崔姑姑晓得话虽说的云淡风轻，可严氏心里恐怕就如那熏笼中的碳条一般，便安慰道：“娘娘只要同王爷好好的，还怕没有孩子么。既然能有珏哥儿便能再有第二个第三个，只管安心便是。我给娘娘开几副坐胎药，再就平日那些药膳坚持吃下去，明年必能顺顺利利添个哥儿。”
听了这话，严氏面上才露出点笑意。
崔姑姑开好方子，叫红锦拿着去她院子里问凌霄拿药。一面又同严氏道：“瞧着月份也该出去采买药材了。去岁三七是小年，成色也不好，便买的少些，今年滇南那边听说收成不错，便要多进些。再有，咋们这里参得的容易，好虫草却少，这回也要多备上些。”
每岁冬日崔姑姑便要出一趟远门，有时去滇南，有时去北方。她家中原本也有药铺医馆，如今虽不做这门生意了，祖辈的人情却还在，到了地头皆能买到好药材。
王府倒不是请不起大夫，便是御医也是可以请了来的。只是她的兰雪堂，再不信崔姑姑之外的第二个人。便是药材也都是由崔姑姑一手包办，向来不过外路。吃食和医药，向来是最好动手脚的，她绝不能让儿子出半点岔子。
“今岁冷得倒早，姑姑这回可要多备些衣物盘缠。一路上还是张虎张豹兄弟跟着照应吧？”严氏也帮着崔姑姑打点。张家兄弟两是严氏父亲派船送过来的，也没有细说来历，只在信中告诉严氏，此二人有武可用。
崔姑姑点头：“他们两个跟着我去了好几回路也熟了，身上功夫也好。尤其是那张二豹，真真是机警过人。”
一面接过严氏递来的银票，一叠子一共三千两，另外一袋散碎的银子是在路上花销用的。再有两个小小的金元宝，放在贴身之处也好，藏在包裹里也好，是给崔姑姑防身的。崔姑姑一一收好，后面的话却有些难张口，便只得硬了头皮道：这回，我想把花朝也带上。”
严氏正说着那张氏兄弟的笑话，听了这话，话说到一半便断了，好一会屋中只听见碳烧的噼啪声。崔姑姑背后出了些细汗，刺挠挠的让人怪难受。
半晌，只听“啪”的一声，严氏轻轻合上妆匣子，终是笑了开口道：“姑姑可是怪我。”
崔姑姑静静的看着严氏英气的脸庞，笑道：娘娘的难处，旁人不明，我又岂会不知，如何会怪。”
严氏确是很多为难的地方，她有心想同以往一样和崔姑姑倾诉一番，可花朝这事她确是存了私心。
她想崔姑姑同幼时照看她一样，此刻也一心一意的照看珏哥儿。她过去哪里会想到，那个小丫头如今能整个牵住了崔姑姑，叫崔姑姑整日里为了她忙乱操心。如今恐怕连她这个郡王妃在崔姑姑心中也要退一射之地了。她如今前头是火，后头是冰，两边皆是悬崖峭壁，脚下不过是几寸宽的石路，唯一能信的只有崔姑姑一人，且珏哥儿的性命也皆靠着崔姑姑。偏来了个花朝，差点叫整个王府都跟着乱了，她如何能忍。
“这一路山山水水的颠簸不说，就怕她年纪小，可吃不消这辛苦。”严氏劝了崔姑姑。
“这些我也想了，只她往后也是奴才了，哪里还有主子替奴才操心这些的。不过是条贱命，为主子办事，也顾不上这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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