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点都不在乎你。”他见对面的方行舟无动于衷,又沉沉地用话语向他投去阴寒的冰刃。
方行舟眯眼收回看风景的目光,轻巧夺过那本封皮软趴趴的记事本,随手翻着:“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来告诉你,陆遥就是沈静。”高远哲扯出一丝细微的笑,“我把你对她做过的坏事都告诉她了。她现在该有多恨你?”
方行舟从纸页泛黄的记事本上抬头看向高远哲。
他好多年没见高远哲这样笑过了,笑意浅淡冰寒,愉悦中带着恶意,像在冰封雪地里浇下滚烫的水,还没来得及将冰雪融化就冻结扭曲成了刺人的冰柱。
岁月与记忆磨平了不少人锋利的棱角,有时会使人越来越圆润;也扭曲了一些人纯真的心性,使人走入极端。
方行舟当下一敛眉,略带嘲讽地笑望他:“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陆遥就是沈静?”
他其实有些信了。
这些天他重新开始整理调查了。他今天来医院就是想问一问叶明朗的。
他一直没忘陆遥在那头晚上恳切又急迫的眼神,带着深藏的些许失望——竟让他内心有些烦闷,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自将事实弄清楚。又或者说,总要找点证据让他自己也彻底死了心才好。
他心底其实有点隐隐企盼的,希望那万千分之一的奇迹还留存于世间。
只不过调查的线索总是纷乱无头绪。联网档案上除了她的死亡记录外其余线索难寻踪迹。除非她——
改头换面,隐姓埋名。
资料里给出的信息很简单:
沈静的父亲叫萧鹿,是名普通职工,二十多年前入赘到沈家,她母亲叫沈秋,是大户千金。沈秋去世得早,而沈静与她父亲也在随后几年分别逝世。
沈家很久以前开始便债台高筑,最后垮在沈静母亲这一代,与自家职员和工人闹出过不少矛盾。沈静甚至还被愤怒的工人绑架过。
其实方行舟知道,根本不是什么工人愤而绑架,是高远哲家里干的好事。
那年寒假他去高远哲家玩,居然发现了被关在仓库阁楼里的沈静。
她一副干瘦病态的样子,唯有一双眼睛还闪着光亮,倔强不认命地对他说,带她逃出去。
高远哲给他们做了掩护,他们居然顺利地逃走了。
可是两个小孩又能跑多远。他们眼里的一路跋山涉水,也只不过是走了不远的一段路而已。
路途险恶,长在温室里的他第一次知道世间面目凶恶之徒的数量超乎他想象。比如说,无处不在的人贩子。沈静当时悄悄藏了一把摊子上捡来的水果刀,找准机会便不管不顾地朝恶人们划去。
她那么小,怎么会有那么大力气的?
她怎么有勇气用她瘦弱的肩膀把他保护在后面的?
万幸他们都被救了回来。
从此以后方行舟便没见过她,沈家旧址人去楼空。
他辗转打听到她后来所在的学校,不间断地给她书信,刚开始也得到过她的回信,最后却杳无音讯了。
他跑到她学校外面远远看着教学楼发呆,少年朦胧的情感像春草一样慢慢生根发芽,越长越茂,再逐渐变了味——他想把她找回来。只不过他失败了。
沈静死了。
报纸上白纸黑字,同校同学满脸沉痛。
……
然而时至今日,在当他心中的人影早就变得有些模糊的时候,那个叫陆遥的却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告诉他,她是沈静。
高远哲此时阴沉开口:“当年她家把我家骗得那么惨,我母亲还念着和她爸的旧情帮了他们一把。”
方行舟没理他,只翻开记事本随意看起来。
纸上正是当年给他回信的沈静的稚嫩字体,只不过比信上的还要更幼稚些。
三月九日,晴。
老师让我们每个人都要学写日记。
妈妈说老师说得对,她要监督我。
所以这是我的第一篇日记。
五月十八日,小雨。
今天在礼堂看到上次的男孩子在拉大提琴,好好听啊!
可是他不大爱说话,我有点不爽。
瞎扯了一通乐评骗他玩,居然还被他当真了。哈哈哈哈哈他好傻啊。
七月十五日,晴。
明明我从早上到晚上都在练舞,练得很认真。但是最后在尤罗坡的比赛只拿了铜牌。
老师给我发了奖状鼓励。
还是不开心。
八月二十七日,多云。
妈妈给我买了新裙子,好高兴。但是她生病了,不会老是盯着我写日记了。
但是我已经养成习惯啦。
十月二十二日,多云。
今天和爸爸去医院看妈妈。爸爸跟她说家里发生了很多事,
他们好像不太开心。
十二月六日,晴。
爸爸说以后我可能要改名,好像姓陆。
二月二日,小雪。
我以后不能叫沈静了。爸爸说要让她变成陌生人。
……
高远哲今天的话多得诡异,好像他见到方行舟沉重的表情就无比开心:“我从她上中学时起,就一直在她身后跟着她。”
“方先生,你看看你的电子邮箱。我都发给你了。”他望向窗外,“有从我母亲那里拿到的她本来的档案记录。还有——”
“我这些年珍藏的照片,关于她的成长记录。”
方行舟眯着眼明显地皱了皱眉,摸出手机翻看邮件。
他保持着同样的表情看完了。
然后他转头回望向窗外。他看到楼下花园中垂头专注地看着花木的陆遥,突然有个冲动,想要立刻下去抱一抱她。
于是他真的下楼去了,从背后拥住了毫无防备的她。
只不过很快他就被人打扰了。高远哲拉开了陆遥。
方行舟一双眼向前扫去,清淡地笑了笑,一边解开领口的扣子将衣袖慢慢挽起,一边毫无感情地说:
“我想揍你很久了。”
说着一拳又狠又准地挥到了高远哲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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