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站定。他仍旧向我低低伸着手，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又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我向前迈了一步，伸手欲扯下他脸上的面具。本以为会是什么费力或者徒劳的举动，却没想到那面具在被我触及的一刹那，化为晶亮粉末，在空中消散。与此同时，周围人群起了骚动，他们加速从我身边经过，更加慌乱而盲目。
我定在当场，不知道接下来该作何反应。面具下是一片虚茫，不存一物，更遑论辨清面目，然而却是实实在在的人形，还能感觉到一丝熟悉……
那“人”仍旧执着而坚定地向我抬着“手”。周围晃动的人影不断挤向我，从偶尔的擦身而过，演变为循着我这个中心做无规律运动，并且不断向中心缩进。再这样下去非被围个严实不可。我一狠心，拉住那只空有形状的“手”。将将触及，便被扯住在人群的空隙中穿梭起来，速度之快令人恍惚。
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吐出来的时候，眼前白光乍现，那“人”的身影融在了光线之中……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了医院的急诊室，右手被紧紧攥着。周同坐在床边，看着我笑得意味不明。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头又开始晕眩，只好闭眼逃开他的目光，要是能把耳朵也闭上就好了。
“下次不要在阴间乱喝东西了。”
“你有立场说我吗？”乱喝就是从你那里开始的，而且你赔我扶桑！我抽回了被周同攥着的手。
周同没有接茬，只动作轻缓地掖了掖被角。我赌气地把被子向上扯，连脑袋一起盖住，却露出了脚，只好侧过身，在被子里龟缩成一团。真想躲在壳里不出来。
“跟我回家吧。你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周同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被子一点儿也不隔音，急诊室里嘈杂的人声和略微有些浑浊的空气让人心智混沌。
什么家？所谓家的意义，难道不是家人吗？人都没了，回什么家？
“莫要任性……”悠悠地，竟是扶桑的声音。我猛地掀开被子，迫切想要看到扶桑的身影。可惜寻遍四周，细细看过目之所及的每个角落，没有一个人影能填满心中的期待。
“他不会回来了。”周同竟也能看出我的心思。我没理他，再次把自己裹了个严实，无意中勾到黏在手上的胶布，一下刺痛，才发现自己打过点滴。
周同继续说着：“应该趁你还没醒的时候就把你带回去。总不能一直趴在这儿吧，差不多该给后来的人腾地方了。我不是吓唬你，医院是个微妙的地方……”
周同的话应该还没说完，可话音走远，四周诡异地安静下来，鸦雀无声的静。虽然诡异，但这种安静正是我此刻迫切需要的。
哎。我缩在被子里，闭眼享受着难得的静谧，竟感觉到一丝舒心。正昏昏欲睡，却听见人声再次传来。
“奇怪……就在这里的……”是个清幽悦耳的男中音。
“大人，这里杂灵甚多，寻人恐怕有些困难……况且这日头当空……”吞吞吐吐的是个老爷子，唯唯诺诺，显然位居“男中音”之下。
“嗯。我这便回了，多谢。”
“大人不必客气。”大概是“男中音”走了，老爷子发出一声叹息，叹得人心酸，“何必呢。”
急诊室里嘈杂的声音很快回归，周同还在啰嗦。
刚刚那二位应该不属于阳间，也不知是在找什么人。原来不论是阴间还是阳间，都有阴阳相隔，都有人在妄图寻找着……
我掀开被子，猛地坐起，翻身下床：“你怎么一夜之间变得这么啰嗦。我的鞋呢？”
周同慌忙从床下掏出我的鞋、包和伞。这种时候，就会觉得他周全稳妥得无可挑剔。其他某些时候，又会觉得他缺了些什么，怪恼人的。
“我饿了，吃饭去吧。”
走出医院，还真是太阳当空照，照得我一阵天旋地转，头重脚轻。
“你到底喝了什么！”周同拉着我退到了墙边的阴影里。
“应该跟你给我喝的差不多啊。”我靠着墙壁，随口一说，心里还纳闷，他既然断定我喝了东西，怎么不知道我喝了什么。
周同盯着我看了半晌，不由分说将我拉上了背，还狠狠颠了下，动作里分明透着满满的气急败坏。
“其实还挺好喝的……”我刚要顺势把头搭在他的肩上，却看见我的牙印点缀在他白皙的皮肤上，依旧清晰地透着血红。不过是昨晚发生的事，却好像过了许久。原来，恍若隔世也能发生在一夜之间。
“我要吃阳春面。”我无视掉牙印，换到另一边，把头搭在他肩膀上。本想自己支撑的，可奈何脖子不争气。
吃饭，回家，一路无话。一碗阳春面吃得不咸不淡，无甚滋味，勉强达到果腹的目的。
直到我开门进屋，周同还在跟进。我只好不厚道地将他拦在门外：“你回去吧，我没事。真的。”
周同没有言语，也没有阻止我将门关住。我挤在门边，把头抵在门上，站得腿都酸了，也没听见下楼的声音。
唉，算了。回身进屋，直奔向我的床，不敢向别处多看一眼，生怕想起爷爷，想起这个家从此只剩我一个。
一个两个的，都走得那么爽快。
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拽回来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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