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还是要回去面对现实。
扶桑任我托腮呆坐了许久,在我头上开出花来之前,拉我出了酒肆。
“看你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他恢复了先前的师长样,期待着学生的表现。
我回头向身后瞧了瞧,那家酒肆已经不见踪影。难道来回不是一条道?才疏学浅的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猜一猜。就来时的情况看,应是拉开某扇门就可以回去……哪一扇呢?
我环顾四周,此处与之前经过的地方相比要僻静许多,灯火稀少,也没有大开的门户。最稀奇的是,眼前几户的门上都挂了同样的“酒”字招牌,与周同酒馆门前的那块如出一辙,只是那块缺了一角。
为什么会缺了一角?看了那招牌这么多年,倒是头一回想到这个问题。这里面也没有……其中一块突然微微动了起来,像在与什么无名的力量较劲,细看右下缺了小小的一角,伤得怪可怜的。
我还没发问,扶桑已经缓步凑了过去。
“要强行通过?”他伸手稳了稳招聘,似乎也不太确定,“真是胡来。怎么你们都没人好好教教?你退到一旁去。”扶桑很是恨铁不成钢,还嫌弃地把我向一边推了推。
我只沿着墙边退了两步,心想这八成是周同醒了,找我寻下药之仇呢。认真追究起来,我这也算是礼尚往来。
扶桑在门口龙飞凤舞地比划了几笔,然后一挥手。门稳稳向内打开。我见没什么要紧,刚要迈步过去瞧瞧,却眼看着一只长棍直直叉向他胸口,而他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躲也不躲。一句“小心”卡在嗓子眼里,堵得我胸口发闷。
我慌忙跑过去拉他,却也知道来不及了,转而紧紧握住那根长棍,试图让它从扶桑的胸口中退出来。
扶桑的身形在我眼前渐渐飘忽,而他却全然不顾,只含笑向我伸出手,伸向我的脸颊。可还未触及,他便失去踪影,只留给我一抹清淡笑意在脑海,不肯褪去。
棍子的力忽然一收,我没来得及放手,被带到了门里。迎面而来是周同的怒目而视。我也没有好脸色,只等他说他想说的,容他发泄完好赶快离开。三秒钟后我没了耐性,绕过他径直走向酒馆的大门。随便吧,怒也好,怨也罢,我再没有多余的精力了。
快到门口时发觉自己还披着扶桑的外袍,想把它褪下,好快点儿离开。可心里越急越乱,把腰带胡乱扯成了死结,而且布料的质感越来越轻,轻得我愈发烦躁。
“怎么了?”周同凑上来,手中还攥着那把黑伞,“你别动。”说完转身退回屋里。
我不动了,倒不是听了他的话,而是不想动了。
周同很快回来,帮我捋顺腰带的结,又一圈圈地帮我解下,每解一圈双手就向我的身后环绕对接一次。我全程闭眼,本想眼不见心不烦,可是他的味道不断向我传来,每靠近一次就清晰三分……
我从他手中夺下腰带,向后退了一步,褪下外袍,卷成一团,用衣带缠好,再拿回我的黑伞,然后绕过周同,想夺门而出,扬长而去。
周同一把拉住我,却迟疑了一下才问:“你干什么去?”
我想甩开他,却没能成功,只好搪塞:“上班。”还能想到上班,也不知我的脑回路是否还在正常运转。
“我送你。”
我翻了个白眼回他,省下说话的气力。上面胳膊还被他拽着,下面已不管不顾地迈开了腿。
“你等我一下。”他终于放手,闪身又撤回里面。
等他才怪。我推门而出,直奔公交车站。本想快步疾走,脚下却一阵飘忽,险些飞上了天。只好放缓脚步,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地赶路,半路才想起自己连坐车钱都没有。正好周同追了上来,拦在我面前,把我的包挂在了我身上。
“吃点儿东西再去吧。”
我没有理他,把扶桑的外袍塞进包里,继续向公交车站走。
这一路,眩晕的感觉不断涌出,脑海中充斥着来自不同感官的各种刺激。眼中的景物犹若在浮动,花草树木都挤到耳边窃窃私语,冲入鼻腔的气味更是浓烈杂乱得难以忍受。看来这阴间的酒还真不是好喝的。
周同一路跟着我。在乘电梯上到单位楼层,被闲人免进的玻璃门阻下之前,一直寸步不离。我没有余力赶他,只是在关门的时候动作快了点。
脱离周同的视线之后,我靠着墙壁定了定神,妄图甩开使我晕眩的声音和画面,却越甩越晕。瞪眼扶墙摸到办公室,好容易准确地在椅子中坐定,却连对面的电脑都在晃动着跟我sayhello。
我勉强对准按钮开了机。开机以后,显示屏上更是人影绰绰。我尽力集中视线,想让眼前事物稳定下来,却只见屏中不断晃荡的人影越走越近,越来越清晰,最后甚至能分辨出人脸上的诡异表情……而我已不知身在何处。
哭泣,谩骂,不间歇地冲击着耳膜。原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源自他们身上挂着的丑陋面具。面具很长,不仅遮住面目,甚至拖至全身,并且看起来相当沉重,使行走之人像负重的傀儡。无法分辨哪个在哭,哪个在骂,数不清的人不安地来回移动,一刻不停,白茫茫地连成一片,不断阻碍着我的脚步跟视线。
这里仿佛没有尽头,只有不尽的怨念。
我不停地向前走,试图逃离这些将我围绕的人。可穿过迷蒙仍是迷蒙,直到我已走得浑身乏力,仍旧没有丝毫进展。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停下来,环顾四周,想抓住一个相对冷静的人问问,却在满目晃动的人影中,发现了格外醒目的一个。那个人一动不动,面向着我。尽管无法知晓他是否在看我,但这样的静止比紧迫盯人还要让人悚然。不过,他倒是这些人中最冷静的那个。
我向前快走几步,再向那人的方向回望……没有见他,松了口气。再向前转过头时,却发现那人赫然就在眼前,比刚刚还近了几步。
我呆立着跟那人对峙,他也未再向前靠近。渐渐地,耳中充斥的哭喊谩骂在飘远,过往不安的人影成为那人的背景……这时我才注意到,他在向我探着手,好像在邀请我跟他走。
在脑海中第三次闪过“不要跟陌生人离开”的告诫之后,我决定向他迈几步看看,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