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诊的患者越来越少,一菲没有注意到,同事们陆陆续续收拾东西离开,她也没有注意到,直到最后离开的同事叫她:“一菲,发什么呆呢,赶紧回家吧!”她这才从心事中抽离,跟同事点点头,然后下意识地起身收拾东西,却只是把东西从桌子的左边拿到右边,再从右边拿回左边。
她相信罗圆圆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这对双胞胎姐妹的话总是会让她坚信不疑,先是罗艳艳突然出现,告诉她自己怀了张弛的孩子,她相信了,近一年的时间里偶尔质疑,随即就会被否定,觉得自己滑稽可笑,婚姻明明走到了这一步,却不愿意承认它已经支离破碎。按理说当罗圆圆转述她姐姐的这些话时,一菲应该不会那么容易相信的,无凭无据,她们姐妹俩一个说谎一个辟谣,她到底该相信谁呢?但她内心里就是相信了。
也许她一直都是相信张弛的,唯一的那点怀疑也是因为不甘心自己的婚姻来去竟由不得自己,真的很让人气恼。她没有在罗圆圆面前表现出气恼,确切的说是忘了气恼,因为完全陷入震惊和慌乱之中,张弛和杨宇城的脸争先恐后在她脑海中出现,似乎在逼迫她做一个决定。
内心里一菲竟然有些希望没有听见罗圆圆的话,之前让她心力交瘁的状况此刻对比起来,仿佛不那么让人痛苦了,更痛苦的恐怕是在以后,知道一切之后她该何去何从?想起这一年的时间里,自己不是没有怀疑过,即使是想要结束了,内心里也从未否定过张弛的人品,可为什么她从不肯相信他的解释?他说曾被别人吸引,却从未承认罗艳艳说过的那些话,为什么她不肯给他信任和机会呢?一菲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模模糊糊中一个意识渐渐清晰,因为离婚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机会,一个结束索然无味的生活的机会。尽管这看起来有些冒险,但面对平静无波的生活,她确实曾因为这个被动的突破隐隐觉得畅快。
最初觉得痛苦,也许只是因为这种第三者插足的结束方式伤害了她的尊严,而杨宇城像一道清新的空气,打开了情感的天窗,但她并不敢向前走一步,害怕往前一步就是新一轮痛苦的开始。所以她心里希望他们之间永远保持现在这样的关系,有暧昧和渴望,但不要真的得到。
脑袋里充满了胡思乱想,但一菲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这些认定一下一下敲打着她的心,让胸口硬生生的疼。她真的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吗?
就在一菲把自己逼到死角的时候,门口有熟悉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一菲抬起头的时候杨宇城已经站在了她对面,眼角含笑,柔情无限地看着她,一菲眼圈一红,赶紧转过头去,贪恋这种笑容让她感觉自己罪恶深重。
杨宇城紧张地问:“怎么了?”
一菲摇摇头,硬生生把想哭的感觉压下去,“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
“我送你回去。”杨宇城说着拉起她的手,随后不太确定地说:“你确定不想跟我说说吗?”
“现在不行……”,一菲看着他说,她的语气没有之前拒绝他的倔强,也失去了被强迫时的羞赧,委委屈屈又故作镇定,让杨宇城心疼地想要紧紧抱住她,脚步已经不自觉的向前走了一步。一菲立即退后一步,看见他担心的样子,眼泪几乎控制不住,“你送我回家吧,我想回家了。”
她主动要他送她还是第一次,杨宇城虽然不放心,但看她的情形此刻肯定是问不出什么了,只好等她平静下来并且愿意对他说。一阵挫败感在心头涌起,杨宇城承认面对一菲他常常感到无力,他不知道该怎么“追求”她,只是想着她足够了解自己的心意,他只要这么一直在她身边,也许有一天她便不再对他敞开的怀抱拒之千里。有几次他觉得他们的关系有了一点进展,但一菲的态度不定常常让他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还有她并未理顺的婚姻,一切都像是雾里看花,他有信心即使这样他仍会陪在她身边,但是她愿意吗?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车子停下来一菲解开安全带,杨宇城抓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不管发生什么,有我呢!”
一菲难过地想,就是因为有你啊,就是因为有你才会让我这么为难。眼圈不禁又红了,杨宇城看着她,紧紧攥住她的手不愿松开,“一菲,怎么样你才会更快乐一些?”一菲无奈的摇头,她好像失去快乐的能力了。
挣脱开他的手,一菲推开车门下车,转过身看见杨宇城怔怔地看着自己,想到他一定会为自己担心,糊里糊涂的牵肠挂肚,心下有些不忍,又走回车子前面拉开车门说:“我明天就会好了,慢点开车,回到家告诉我。”
杨宇城动情地看着她,努力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她总是这样,即使难过也要那么在意别人的感受,如果可以他多想把她呵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从此不再受任何风雨侵扰。想到这儿他突然再也不想忍耐,一把拉过一菲,在她失去平衡身体倾过来的时候,迅速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惊愕过后,一菲直起身子后退一步,咬着嘴唇,睫毛湿漉漉地望着他,杨宇城没再强求,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知道你这个样子让我多心疼吗?”
看着杨宇城调转车头一菲才上楼,在楼道里呆了许久直到确认看不出异样才进屋,张弛也在,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她的神情,一菲感觉到那道视线的存在,但没有勇气正视。晚饭端上来一份酸菜鱼,悠悠说是她和爸爸一起做的,张弛笑着抚摸女儿的头发,“我们悠悠帮了好大的忙呢!”
一菲呆呆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因为她的固执和倔强,这几个月来张弛一定很辛苦吧,他那么了解她的性格,也许他明明知道即使他辞职过来了,她也未必会轻易原谅他,但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辞职了,就如同当年她被人们形容为“背水一战”一样。他和她之间算是扯平了,但是从此真的不再有关系了吗?一直以为在离婚这件事上自己是受害者,但其实是她一直以受害者的身份在伤害着他,不考虑他们之间是否还有感情,单就这件事而言她真的对张弛万分愧疚。
张弛抬头迎上她的目光,一菲赶紧低下头慌张的扒饭,两位老人不明所以,而对面的张弛眼神渐渐变得暗淡。如果不是有孩子天真烂漫的说话,餐桌上的四个大人几乎都要人人食不知味。
晚饭后姥姥姥爷说要出去走走,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想要悠悠跟着一起去,但悠悠今天只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坚决不配合。看着母亲绞尽脑汁,一菲不明白母亲又想到了什么,非要给她和张弛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见母亲还不死心,只好说要不她带孩子下去转转吧,悠悠扭头问张弛:“爸爸也去吗?”一菲也看着张弛没说话,于是夫妻俩带着孩子一起下楼,跟着悠悠的步伐慢慢转到了公园。
悠悠在一小片湖边扔石头,一菲和张弛站在孩子身后为她拾起足够多的石头当做炮弹,小孩子玩的不亦乐乎。即使姥姥姥爷会把她宠上天,但孩子还是更愿意和爸爸妈妈在一起,这一点也让一菲感觉窝心。
“手好一些了吗?”张弛拾起一块小石头问道。
“好些了,今天去换了药,说恢复挺好。”一菲回答说。
话题到此为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自从那天张弛在楼下见到杨宇城之后,一菲和他之间的关系就像又隔了一层什么东西,张弛除了小心翼翼,更多了心事重重,而一菲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悠悠扔了一大块石头,激起老大的水花,得意地哈哈大笑,小孩子的快乐就是那么简单。张弛感慨地说:“真不希望她这么快长大。”
一菲说:“是啊,长大了要承受那么多烦恼。”
张弛不置可否地笑笑,轻声地说:“烦恼也是经历,总有一天她会长大,承受该承受的,也会离我们越来越远。”
每次只要想到有一天悠悠要长成一个大姑娘,有自己的生活和朋友圈,不再像现在这样依赖她,一菲就觉得很伤感,忍不住说:“到了那一天,我会非常难过。”
“就像现在你离我越来越远一样”,半响张弛低声说,好像没有听见一菲说话。
一菲转头看他,一时说不出话,张弛回过头浅浅笑着,凝视她半响说:“我最怀念的就是我们结婚前后的那两年,那时候你就像悠悠一样,像个孩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需要我照顾,而我也那么喜欢照顾你。”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一菲有些不自在。
张弛轻轻摇头,眼睛注视着前面的孩子,“曾经我以为我们是彼此的地心,不管怎样旋转,总会围绕在对方身边。所以当我一开始感觉到你的心渐渐疏远,除了挫败、难过还有愤怒,我不愿意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我没法回避事实,我不再是你生活的焦点和重心,这确实是一件很让人难过的事。你像个插上翅膀的孩子越飞越高,而我却始终站在原地。”
一菲静静听着,不明白张弛究竟想要说些什么。只听他说:“我甚至自私的希望过,你永远都是那个没有工作,在家需要我照顾的人多好,但是那样太委屈你了。”说完无奈地笑笑。
许久,张弛看着一菲,一字一句地问:“我真的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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