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白先生为人师表，如今就这样毁谤顾惜诗清白，叫她如何忍得住。
大家闺秀，最在意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名声。这名声若是坏了，日后不要说找到好婆家，就是在府中姐妹面前，也都抬不起头来。连那些丫鬟婆子，也都会乱嚼舌根。这是顾惜诗所不能容忍的，哪怕是落魄了，这女子的节气却是不能少的。
她还未说话，那边顾巧林已看出顾惜诗脸色不好，眉目间隐隐有了几丝薄怒，眼珠子转了转，便对顾巧月笑骂道：“平时似个闷葫芦，课上多余的话都不多说几句，今日却是兴致来了，尽然胆子大到调侃起先生，也不怕先生罚你抄书百遍？”
旁边原来只是看着的顾巧楠也接口，“是呀，到时候先生罚你，千万别寻着我们几个帮衬，正巧着先生前面还叨念着你字太过刚折，这次可要好好练练！”顾惜诗不由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这样俏皮的话，然而也是维护自己的意思。忍不住就朝着顾巧楠微微一笑，顾巧楠一怔之下，立刻回过神来，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姐妹之间就有了一丝旁人瞧不出来的暗流在涌动。
白先生见另外两位小姐都说话了，便顺着顾巧林，顾巧楠的话。让顾巧月抄书百遍，下月交予他。但是对于顾巧月前面的话，依然是不解释，反而在大家都又低下头，开始写那美女簪花时，踱步至顾惜诗近前，用专注的眼神使得顾惜诗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顾惜诗只能心中气恼，从金陵至燕京，路上多少是遭遇过不顺的，但是毕竟跟着镖局，路上未遇见轻狂之徒。这白先生虽说是个先生，说出的话却像没脑子，怎可对正经人家的小姐说出这番话来。想着想着，下笔的力度便不由的重了。
女子习书，本就讲究清新娟秀，如插花美人，舞笑镜台，挥洒肆意。但笔力一重，其中的韵味便失了，字形也乱了去，和前面的字一比较，其中的味道便全变了。
白先生显然也瞧在眼里，却未像前面对顾巧月那般说道顾惜诗，只是走到那红木云蝠纹翘头案后，“习书，姿态形容是一部分。摹写临写，从中体会用得上力、写的准、出的巧也只是开了头！最重要的还是要讲究心态，只有心静的人才能不为外物所动，才能写得一手好字！”
顾巧月本来就为着白先生罚抄自己一事满心气恼，此时见了白先生对顾惜诗温声细语的，更是着了恼，然而也不敢多说一句，生怕惹了白先生不高兴。趁着众人不注意狠狠瞪了顾惜诗几眼，暂时缓解了心中的怒气。
顾惜诗眼角余光看见，只当是没有看见一般。
好容易熬到了放课的时辰。顾惜诗便唤书燕把东西收起来，而顾巧林自然也是亦步亦趋的，让丫头把东西收了，跟着顾惜诗走了出去。顾巧楠看了二人离去的背影一眼，也随后把东西交给贴身婢女，跟着出了书斋。
只有顾巧月看着一个个出去的人，似笑非笑，嘴里嘟囔了句，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在近前的书燕正慢悠悠收拾着东西，顾巧月看了她一眼，不悦的撇了撇嘴，又低声和白先生说了句什么。唯有她的贴身丫鬟灼桃一连声咳嗽了几下，书燕手下不停，收完了东西便不动声色的出去了。
出了书院，顾巧林就笑道：“白先生一向如此，二姐姐你不必放在心上。”顾惜诗也不过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顾巧林只当她是动了真怒，心里暗自诧异，从前自己这二姐姐对于白先生那些轻薄之语，面红耳赤的同时却隐隐带着几分欲拒还迎。怎么现在一下子就透着几分疏离？
顾巧林越发肯定了自己心中所想，脸上就露出了几分笑意，态度更是殷勤，“二姐，我们一起去母亲那里用晚膳吧。”顾惜诗此刻对这白先生有说不出的厌恶，在顾巧林和顾巧楠面前也丝毫没有掩饰。
事实上根本不需要掩饰。她自然是不方便亲口和顾夫人说起此事，这时候自然就需要借旁人之口了。而同在一起的顾巧林和顾巧楠只需要将这点讯息微微透露那么一点给顾夫人，以顾夫人的精明，也多半会明白了。
这样想着，顾惜诗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这白先生也忒无礼了些！”她说什么，顾巧林自然应承什么，也就顺着她的话骂道：“那起黄油蒙了心的，竟敢踩到二姐姐头上来！”不得不说，顾巧林虽然显得殷勤太过，可有些时候，也并不叫人讨厌。
也难怪顾夫人对顾巧林明面上十分亲昵。
或许也是身边需要有个像燕姨娘和顾巧林这样的人映衬着吧。
顾巧林看着顾惜诗脸色微霁，以为自己正说到了她心坎上。也就继续恨恨说道：“那白先生，仗着是父亲之友的儿子，益发得寸进尺，根本就没有看清楚自己的身份。”顾惜诗这下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国公府的教书先生为何会这样年轻。
可是能和国公爷来往并成为朋友的，都该是身份不低的达官贵人，怎么能让自家儿子沦落到做教书先生的地步！
顾惜诗心里好奇，也就不动声色的说道：“既然是父亲的朋友，那我们要忍气吞声，也是理所应当了。”“也算不上是什么朋友。”顾巧林听着她话里不情不愿的意思，也就笑道：“不过是当初和父亲有过一段浮萍之缘，后来那白先生的父亲过世了，家道也就没落了。白先生上京赶考，屡屡落第，这才拿了名帖投奔到我们国公府名下的。父亲心慈，见着他可怜，这才收留了他。”
说着，顾巧林眉目间已有了几分傲然，“不过是个落魄的教书先生，二姐姐根本不用将他放在眼里。也只有三姐姐那样的，才将白先生当成宝贝一般，说什么听什么……”似乎想到什么似的，声音戛然而止。
顾惜诗心念微动，是否从前，顾巧言对白先生，也是言听必从？
甚至而言可以说，是少女怀春……
所以，今日白先生见着自己，态度才会如此轻佻。
顾惜诗越想越觉得自己思忖的在理。
顾巧言是顾家嫡次女，顾夫人唯一的亲生女儿，自然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闺阁里的女儿，见识也有限，能经历什么波折！可是顾巧言自尽，必然有她自尽的理由。顾惜诗隐隐有一种只觉，顾巧言的死，和这白先生，有脱不了的干系。
只是现在无凭无据的，什么事情都说不好。
顾惜诗眼里有了一闪而过的冷意。她既然顶替了死去的顾巧言的位置，那么无论如何，也要给黄泉路上的顾巧言做些什么，才能遂了她的心意。她安然享受着原该属于顾巧言的一切，心里自然有些不安，若是能做上些什么，心里也好受些。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听见顾巧楠轻声问道：“三姐姐呢？”顾惜诗微微一愣，下意识的朝后望了一眼。的确，从她们三人出了书院到现在，顾巧月一直没有跟上来。本来是一点子小事，可顾惜诗想到顾巧月对白先生的殷勤态度，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这样想着，顾惜诗淡淡笑了笑，一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模样，“想来是为了什么事情耽搁了。”话虽是如此说，却是有意引逗着人往歪处想。果不其然，顾巧林眼睛挣得大大的，一如既往是夸张的口气，“能有什么事情拖住了脚！还不是想和白先生多说会话……”说到此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捂嘴轻笑，“难不成我们这三姐姐是看上了白先生？”
本来是一句打趣的话，落在顾惜诗耳中却有了别样的意思。
一刹那间，她想到了自己自进书院后，顾巧月的处处针对和那些含酸带讽的话语。而且顾巧月在白先生接近自己，或者和自己和白先生说话时，那种面露不虞的神色。按理来说，顾巧月仗着自己的生母生下了国公府唯一的儿子，连顾夫人都有些不放在眼中，更何况是一个寒酸的教书先生！
可是一向自傲的顾巧月，在白先生一事上，却愿意伏低做小。在白先生罚抄时，也并没有在明面上拒绝，驳了白先生的面子。
电光火石之间，顾惜诗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只是这事来得太过突然，让人有些猝不及防。从进府以后，发生的种种，似乎有如一根线一般，被串在了一起。顾巧言死的不明不白，此刻却有了合理的解释。
想到此处，顾惜诗就对着顾巧林眨了眨眼，似乎很是好奇的样子，“四妹妹说得可是真的？”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二姐对自己如此热忱，顾巧林有意讨好，也就掩袖轻笑，“是真是假，一会便知。”顾惜诗就露出了错愕之色，“四妹妹打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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