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巧林就热情的笑了起来,“二姐不用怕,白先生最是温和的人,对二姐也最是偏爱,即便是忘了,想来也是不会怪罪的。”顾惜诗可对她口中的白先生一无所知,也不知这教书先生是怎样的人。
只是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位老夫子的形象来。不由打了个寒战,教书先生一般是落第的举人和秀才,郁郁不得志的同时,性子也难免变得有些古板,叫人不好亲近。顾惜诗心里生出一种不安感,她对顾巧言在这书院里的所学所知,可是一丁点也不知晓。这要是白先生问起来,出丑倒是小事,就怕被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暗自叹了一口气,她和顾巧言无论是人生经历还是所见所闻都不同,这可不是容貌相似就能弥补的。顾巧言生活在国公府,姐妹众多。顾惜诗却是独生女儿,家里不知道多简单。如今到了这地,应对这许多人,难免有些应接不暇。
可事到如今,除了咬牙硬挺,又能如何。
无路可走的时候,只能在荆棘里,踏出一条道路来。
那边顾巧月听着顾巧林如此说,就撇了撇嘴,笑道:“也是,先生最是偏爱二姐,多半是不会说些什么了。”口气颇有些阴阳怪气。顾惜诗十分不喜这种语气,可总不好当面撕破脸,更不能叫顾巧月以为自己一味退让好欺负,也就轻笑了一声,“看起来三妹妹是有些不大高兴呢。”
顾巧月没有想到顾惜诗居然会反驳自己,脸色一僵,正欲说些什么,就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忙收敛起了气焰,换上了一副温婉的笑容。这变化实在太快,叫人有些云里雾里的。不过这书院里,除了她们姐妹几个,再就是先生了,这脚步声,多半就是那白先生的了。
念头闪过,就听见紧闭着的雕花镂空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
顾惜诗有些震惊,她还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死板的老头子,没想到居然是一个气质绝佳的年轻人!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模样,白白净净的,一袭月白色长袍,手里握着一卷书,看着泛黄的封面,似乎是《论语》。一举手一投足间,颇有几分书生意气。
似乎见着顾惜诗正上下打量他,白先生露出了几丝笑意,“你大好了?”顾惜诗愣了好一下才反应过来这白先生是在和自己说话。在她印象中,教书先生对学生都是严厉的,不假以颜色的。即便是有那性情温和的先生,对待学生柔和之余,总是带着几分先生应有的疏离。
而白先生在对着自己说话时的口气,根本叫人察觉不出,这是出自于一个教书先生之口。总而言之,是一种很奇怪得感觉,叫人有些无所适从。顾惜诗礼貌而恭谨的笑道:“已经大好了,多谢先生关心。”
似是看出她刻意的疏远,白先生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尴尬之色,讪讪然笑道:“想不到才几日没见,巧言就和我疏远了。”顾惜诗心里咯噔一跳,这暧昧的态度,对于一个闺阁中的小姐来说,实在有些不正常。
尤其是对面是一个看起来风度翩翩的年轻的教书先生。
想到此处,顾惜诗眉目间都带了几分淡漠,“学生不敢,只是先生乃授业者,学生不敢造次。”白先生隐隐有些失望之色,那边顾巧月就插嘴道:“我们来了这几日,先生日日问起二姐,今日二姐来了,怎么先生看起来反倒是有些失望?”
这话说得,含沙射影。在场的没有一个是傻子,又哪里听不出来。顾惜诗本来不想初来国公府就和顾巧月起冲突,可若是一开始不反抗,日子久了,只会叫她更得寸进尺。自然也就不显山不露水的笑了笑,“三妹说笑了,承蒙先生看中,屡次问起,我真是受宠若惊。”再次撇清了和白先生的关系,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也是再次挑明,二人之间,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师生关系。
那边白先生夹在二人中间,脸色有些不大好看。顾巧林眼珠子转了转,就挽了顾惜诗的手腕,“二姐,你站了这许久,想来也累了,到我这边来坐坐。”顾巧楠已亲自拉开了椅子。顾惜诗哪里看不出来顾巧林是和稀泥,也就承了她的情,坐在了靠窗的书案前,只将眼睛盯着书案上铺着的一叠雪浪纸,并不看向白先生和顾巧月二人。
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要忍耐。
现在自己对国公府还是浑然不知,有许多事情都不了解,断然不可沉不住气。等到渐渐摸清了这里的规则,有得是机会和顾巧月周旋。其实顾巧月看着不讨人喜欢,可这种人,却并不能真正叫人忌惮。
一个什么坏主意都写在脸上的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顾惜诗想到此处,一直紧绷着的心也略略有所放松。那边顾巧月自讨了没趣,也就没好气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发出了一阵响动。顾惜诗只装作没有听见一般。白先生见四个人都已安静的坐好,便开始授课,“今日我们先来练习书法。”说着,就铺开了雪白的托浪纸,“我先来示范。”
说话间,就已磨好了墨,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汁,想了片刻,在托浪纸上写下了两行字。而后待墨迹干了,便举起了托浪纸,让四人观摩。顾惜诗再次愕然,她还以为白先生会在纸上写一些圣贤之语,没有想到那两句话居然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顾惜诗总觉得这诗句和自己有关。
只不过,细看之下,发现那字迹倒也有几分气势。这白先生倒也不是腹中无点墨的酸人。只是他从一开始的态度就叫顾惜诗十分不喜欢。总觉得这人一举手一投足都有无限的含义在其中,让人有如芒刺在背,不是个滋味。
等到白先生在上面滔滔不绝的讲解了一番,顾惜诗就开始提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小楷。倒不是不会写,只是不敢多写,怕和顾巧言自己差异太大,被人看出端倪来。只是还未等她静下心来,就觉得旁人有人。
不用想也知道是白先生了。
顾惜诗暗暗蹙了蹙眉,这白先生可真是阴魂不散,可面上也不好露出来,不动声色的又写了几个字。白先生静静的看了一阵,就啧啧称奇:“这字可真是清秀大方,大有美女簪花之势。”也不知是在说人,还是在说字。
他目光愈发灼热起来。顾惜诗满心不悦,下意识的就往窗边缩了缩身子,实在不想和此人靠得太近。顾巧月却在那边撅了嘴:“先生,你来瞧瞧我的字。”白先生干咳了一声,就转身去了顾巧月那里。
顾惜诗松了一口气。再这样下去,她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只听得顾巧月娇滴滴的声音传来:“这些字我都不大会,还劳先生掌手。”顾惜诗本来对这些事不大感兴趣,可顾巧月的声音落在耳中,说不出的刺耳,也就向那边望了一眼。只见隔着一层帕子,白先生握着顾巧月的手,在雪浪纸上细细临摹。
一直注意着顾惜诗的顾巧月不可能没有见到顾惜诗投来的目光,也就挑眉微笑,“先生,你待我可真好。”这话虽是对白先生说的,可却是面向着顾惜诗。话里话外,都有几分耀武扬威的意思在其中。顾惜诗强忍住了才没有抚额,她实在无法理解,不过是一个教书先生,就能叫顾巧月得意成这般。
说白了,白先生也不过是国公府花了十多两银子的束修请来的教书先生,身份地位,和她们这些小姐,根本就比都不能比。甚至放在一起比,对于她们这种身份的人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顾惜诗虽然家道落魄了,可到底是尚书小姐出身,现在虽然是寄人篱下,可骨子里的傲气犹在,只是没有显露出来罢了。她虽没有看不起白先生,可对于他行为间的轻佻,颇有些看不上眼。总觉得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好心思。
白先生已松开了手,说道:“好了。”顾巧月看了他一眼,突然似笑非笑的问道:“先生,你说是二姐写的字好看,还是我写的字好看?”顾惜诗怔住,想不到顾巧月不仅是在里子里瞧不起自己,更是在明面上也不给自己体面。
白先生听了这话,煞有其事的沉思了片刻,缓缓说道:“巧言字体娟秀,行云流水,是美女簪花。你是初学,自然有些生疏,多练练便好了。”顾巧月脸色刹那间变得很难看。然后不过过了片刻就恢复了常色,“平时先生都是严肃得紧,今个儿怎地就忽然讲起笑话了。看来二姐在先生心中,到底是和我们不同的。”顾巧月面上不显,还是温柔的带着笑意,但说出的话却字字针对,让旁边的顾巧楠都忍不住的侧目。
对面的白先生却不出言反驳,倒默认了顾巧言这个二小姐对他来说是不同的似的。
顾惜诗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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