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柏之憋着一肚子气回了嘉靖楼,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事不宜迟。七王爷给的期限只有五天,他必须得在这五天之内把樱柠的母亲救出来,否则樱柠那丫头保不准便会屈服于七王爷的威慑之下。曹老头那边虽有风险,却也得冒险一试;要不然真等到万事俱备的时候,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他与同僚简单交代了几句,托辞身体不适,提前先走了。出了宫门,先回府换了衣裳,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城郊的庆丰农庄找曹老头。
见了曹老头,寒暄过后,萧柏之用五十两白银作订金,预订了曹老头的一批高粱。趁曹老头眉开眼笑之际,萧柏之趁热打铁,提出要将自家酒庄的酒糟低价售与庆丰农庄作饲料。
曹老头自是做出一副为难之色,只道农庄饲养的牲畜数量有限,酒糟量大,消耗不了。
于是萧柏之又好心地替他指了一条道路——七王府里的那批狼犬。“曹庄主不是还承接了七王府里的狼犬饲料生意吗?把酒糟与其它饲料掺在一起喂狗,不是可以直接降低曹庄主的成本?”
曹老头却连连摇头,“七王府的那批货可不是闹着玩的,出不得问题。这饲料里混了酒糟,要是叫狗吃了醉了一地,还怎么看家护院?回头七王爷一发怒,我以后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萧柏之循循诱之,“这个曹庄主大可放心。那酒糟经蒸煮之后,已没什么酒味了,断断不会叫狗喝醉!你若不信,去我酒庄里看看。我酒庄里的那几条土狗,从来都是吃酒糟的,什么时候醉过了?”
曹老头将信将疑。
萧柏之又以利惑之,“曹庄主,你仔细算算,只要将饲料里两成的谷物换成酒糟,这一年下来,你可增利多少?而且,区区两成的酒糟,就算混进了稍许一些酒,浓度又不高,怎可能叫狗吃醉了?这一本万利的生意,曹庄主这么精明的人,不会算不出来吧?”
一算到利润,曹老头两只绿豆眼放出精光,似有所动摇。
萧柏之趁胜追击,“这样吧,我好人做到底,先免费送曹庄主一批酒糟试用。曹庄主掺在饲料里给七王府送过去,若那些狼狗吃了没事,我们再来谈合作之事。我如此诚意,曹庄主意下如何?”
曹老头脸上先是一喜,随后又有些怀疑,“少庄主如此好意,叫老夫怎担得起?请恕老夫无礼,多嘴问一句:贵酒庄财力雄厚,想来不缺卖酒糟的这几个小钱,少庄主何须为此操心?”
萧柏之假意叹道:“曹庄主有所不知哪!大有大的难处。我们酒庄,表面看是红红火火,但实际上已大不如从前。去年城里新开了家酒庄一江春,把我们的生意抢得七七八八的。家父整天在家里唉声叹气的,我也是没法,才打起了这酒糟的主意。若是做成了,终归多了一项进项……唉!”
曹老头同情地点了点头。去年新开的酒庄一江春,他是知道的,一开张就声势浩大,把城里其他的几个酒庄挤兑得几无立锥之地。故而,如今听面前这位少庄主这么一说,他也不起疑,只随口附和了几句,“少庄主殚精竭虑,为令尊分愁解忧,真乃仁孝!”
萧柏之又与曹老头敲定了明天送酒糟过来的事情,这才起身告辞离去。
一路上,他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明天上午送酒糟过庆丰农庄,按惯例傍晚时分曹老头便会送饲料入七王府。那酒糟里早已混进了迷药,药力足够那批狼犬昏迷一整晚。也就是说,他只有明晚这一次机会。过了明晚,七王爷会找曹老头追查,而王府里的戍卫也会加强,他再无机会下手。
只此一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萧柏之暗暗捏紧了拳头。
入了城门,已是日暮时分。城里炊烟四起,街上行人攘攘。
萧柏之收紧了缰绳,策马缓行。却不料旁边一条小巷里突然横冲出一人,一头撞在马头上,把马惊得扬蹄人立,嘶声鸣叫。
萧柏之即刻蹬腿直立马上,竭力控马,但那马受惊过度,转了一圈,仍朝地上摔倒的那人踩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那人翻身一滚,堪堪躲过铮铮铁蹄,但原本揣在怀里的馒头却滚落了一地。
萧柏之刚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旁边小巷里传来一阵喧嚷声:“抓住他!抓住那毛贼!”
地上那人面色变了一变,猛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来,快手快脚地捡起地上的馒头,旋即一拧身钻进街上涌涌的人群里,一溜烟跑了。
这时,巷子口才跑出几个气喘吁吁的男子,见了街上济济的人潮,登时傻了眼,不知该往哪追。领头的矮胖男子一转头瞧见萧柏之,遂急忙忙问道:“请问公子,可看见刚才那贼人往何处去了?”
萧柏之指了指前方,道:“往那边去了。”
那几个男子正要发足赶追,旁边却横过来一只马鞭挡在他们面前。萧柏之在马上轻描淡写地说道:“别追了。那人的脚力,你们赶不上的。”
那矮胖男子一拍大腿嚷道:“追不上也得追哇!这位公子,你是不知道哇,那贼人天天都来偷馒头,我今天要是不把他抓了见官,他明儿还得上我这来偷!虽说几个馒头不值钱,可我这小店小本经营,经不起他这样天天来偷哇!”
馒头店的老板稀里哇啦地诉苦,萧柏之听得好笑,道:“那你也得跑得过人家才行。那人是个练家子,就凭你这身肥肉,怎么追得上人家?这街上人多,你也别追来追去的扰了民,还是赶紧回家吧。”
那老板哭丧着脸道:“他练过我没练过,就活该我受欺负吗?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
“凭那人的身手,他如果真心想偷,偷的就不会只是几个馒头了。这位大哥,人生在世,谁没个落难的时候?能帮一下就帮一下吧,几个馒头就不要计较了。”萧柏之劝道,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抛给了那老板,“喏,这块银子够不够馒头的钱?”
那老板伸手接住银子,圆乎乎的脸上满是惊喜,“够了够了!多谢公子!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萧柏之笑笑,踢了踢马肚,驱马继续前行。
走过两条街,萧柏之路过一条僻静小道时,忽然瞟见路边屋檐下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个颇似刚才偷馒头的那名男子。萧柏之犹豫了一瞬,还是调转马头走了过去。
虽然方才之事不是他的错,但毕竟是他的马撞了人;而且事发突然,也没来得及问问对方有没有受伤。对方现在连填饱肚子都有问题,若是受了伤,只怕也没钱去寻医问药。念及此,萧柏之打马上前,朝屋檐下的那两个人走了过去。
听到马蹄声响,屋檐下正在吃馒头的一男一女仿如惊弓之鸟,一下子警觉了起来。回头望见萧柏之,那男子脸上的警惕之色稍缓,安抚地拍了拍身后的女子,才慢慢站起身来,朝着萧柏之迎了上去。
距离萧柏之还有丈余远,那男子便立足不前,拱手抱拳说道:“公子可是为方才之事而来?在下惊撞了公子的马,累公子受惊,多有得罪。在此给公子赔罪了,望公子勿怪。”说着,躬身作揖。
此时此刻,萧柏之才看清了那男子样貌,虽然一身粗布葛衣,肤色黧黑,五官却端庄方正,眉目间一股英气落落磊磊。他在马上回了一礼,道:“区区小事,兄台不必放在心上。刚才事发紧急,未来得及相问,不知兄台可有受伤?”
男子摇了摇头,“并未受伤。多谢公子好心。”
萧柏之点了点头,“无伤便好。”他放下心来,驱马便要离去,却无意间瞥见男子手上吃了一半的馒头,不由停下说道:“这馒头方才已叫尘土弄脏了,还是不要吃了。”
男子苦笑了一下,低声道:“能填饱肚子已是不错,哪还能挑挑拣拣?”
萧柏之一时好奇,忍不住问道:“看兄台举止,不似凶蛮之人。请恕小弟冒昧问一句,不知是何缘故,才令兄台沦落至此?”
“这……”男子支吾起来,迟疑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女子。
原先一直隐在屋檐阴影里的女子,此刻方慢慢走了出来,低头对着萧柏之款款施了一礼,轻言细语说道:“公子善哉。民妇与兄长二人,本是康州人氏。去岁家乡遇灾,生活难以为继,才前来京城寻亲。不料亲戚早已搬迁,无处可寻。后又遭贼,所带盘缠尽数被偷,这才不得已流落街头。”
萧柏之见这妇人,虽然荆钗布裙,但举手投足间却很是从容得体,像是大户人家出身,此刻再听她这一番话语,不由心生感慨,道:“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夫人与兄长二人遭遇,颇令人同情。小弟这里尚有些余钱,不如二位拿了好归乡?”说着,探手自怀中取出一锭白银,朝那妇人递了过去。
妇人此刻方抬起头来,憔悴的脸上掠过一丝惊喜与难以置信。可这神情不过转瞬即逝,她旋即低头婉拒道:“公子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们现今一贫如洗,今日得公子馈赠,他日恐无以为报。”
就在那妇人抬头的一瞬间,萧柏之已瞧见了她面容。那妇人看上去四十出头,虽然年华不再,但仍可以看出年轻时定是个美人。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萧柏之在看见她的那一刹那,心头掠过一股奇异的熟悉感觉,好像曾在哪里见过一般。
眼见那妇人行了一礼,转身欲走,萧柏之连忙喊住了她:“夫人且留步!小弟此举,并非有所图报,不过是身有余力援之以手。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夫人若觉不安,日后得见有人落难,像小弟今日这般施予援手,即是对小弟的回报。”
几句话言辞恳切,说得那妇人为之动容。她深深一礼,道:“公子大义,民妇甚为敬佩。今日得公子馈赠,民妇无以为报,他日若得境遇好转,定照公子所言,广施善缘。”言毕,双手并举,从萧柏之手里接过白银。
萧柏之再次与妇人打了个照面。这一回,他脑里灵光一闪,蓦然明白了他为何对这妇人有似曾相识之感。眼前的这妇人,长得竟与樱柠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仿佛一道闪电劈过,他遽然产生了一个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荒唐的念头:眼前的这位妇人,会不会就是樱柠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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