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刚过，便寻不见日头，空留落霞在天际浮散。崇文殿中进来几个宫人添了灯油将宫灯点燃，殿内登时亮了起来。夜风透过窗格吹散熏笼顶上的香云，摇曳生香。楚佩柔在他旁侧手执一把蒲葵扇，轻摇蒲葵，缓缓风起。
他一坐崇文殿便不曾说过只言片语，她也耐得住寂寞，不曾问过他一句，只是这样站着几个时辰摇着蒲扇，竟也心思沉静，并不觉得累。
正是夜深人静时，蓦地，李德张推门进了崇文殿，一甩拂尘躬身道，“皇上，惠妃求见。”
顾珏放下刚看一半的奏疏，扔在一边颇不耐烦道，“她找朕何事。”
“回皇上，奴才不知，惠妃只是在门外候着，并未对奴才说。”
顾珏白他一眼道，“罢了罢了，传她进来。”
李德张退了出去，楚佩柔也停手收了蒲扇退到一旁。
李德张在外道，“惠妃娘娘，皇上叫您呢。”
盈可菁忙推了推发鬓，懒懒道，“李公公，烦劳了。皇上有没有心烦啊。”
听了这话，李德张连忙解释道，“娘娘说的什么话，皇上对娘娘又怎会不耐烦呢，许是这几天政务繁忙，心累而已。娘娘大可放心。”
李德张在宫中摸爬滚打几十年，自然知道这宫里如今谁受宠，惠妃是左将军盈烈之女，位列妃位仅次于皇后，如今又蒙受圣恩，向来是顺者昌，逆者亡。宫中从来都是祸从口出，惠妃又不是好惹的主儿，他明白这理儿，所以只管让惠妃放心的进去，这入了殿以后的事，便与他无关了。
“可箐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更深露重，你找朕何事。”
盈可箐上前屏退了她宫里的下人，亲自端上参茶，依偎在顾珏身边道，“妾身知道皇上近日政务繁忙，少来看我，所以特意让小厨房煮了参茶，给皇上补补身子。”
顾珏将她拽至怀里，盈可箐坐在他腿上，环住他的脖子。
“你若是在这宫中给我少惹点麻烦，朕就安心啦。”顾珏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表现的极为宠爱。
“皇上，这可还有人呢。”
盈可箐趴在他的怀里，眼睛瞥着站在一旁的楚佩柔，仿佛在看什么碍眼的人一样。盈可菁虽这样说了，但皇上并未有意让楚佩柔出去。她是皇上近身内侍，十二岁进宫便在他母后宫中伺候，自他登基，便就在御前，从未离他声旁过。她年长顾琰五岁，在宫里也算是个老姑娘了，可顾珏有时只愿与她呆着，崇文殿内也只允许她一个人伴他左右。
顾琰将她扶起，“好啦，朕今日去你那儿，回吧。朕还有公文要看。”又拾起刚刚扔到一旁的奏疏重新看了起来。
“臣妾告退。”惠妃高高兴兴地退了下去，却没望见他暗自蹙眉的表情。
楚佩柔见他蹙眉，又按起头来，便又点了安宁香，抬了上来。
“奴婢知道皇上最近夜里经常头痛，所以让太医配了这熏香。皇上可以一试。”
顾珏闻了闻这香味，似乎是舒服了点，长长的舒了口气，轻笑道，“你倒是机灵，连这事也操心。”
“奴婢夜夜都在崇文殿伺候，见皇上头痛又不宣召御医，总不能不想办法吧。”她又将早已备好的茶点端了上来，放在参茶旁，又将刚刚惠妃送来的参茶端了起来说道，“皇上，这参茶还是趁热喝得好，也不枉费惠妃的一片心意。”
顾珏将茶挡在一边，边摇头边说，“朕不爱喝，赏你了。”
“奴婢不敢。”
见她总是这一副表情，又听她所说的话，便笑了，“你整日伴朕身前，也是不得空闲，当朕赏你的，赶紧喝了吧。”
楚佩柔知道推脱不掉，便将参茶接了过去，用衣袖遮住，侧过脸将茶轻抿了一口，算是喝过了。
第二天一早，佩柔便忙了起来，她是御前的领头女官，在御前伺候规矩多，事情自然也多。皇上每日上完早朝之后都要在崇文殿办公，所以每日早上都要差人打扫，这事本是不用她操心的，可她也要每日亲自检查过才可放心。查完之后还要准备皇上下朝所要用的茶点。今日，因为使役房的宫女贪睡，耽误打扫的时间，所以快到皇上下朝的时候，热水才刚刚烧好，她正要将水壶从炉壁上拿下来，却没想到正巧惠妃驾到，便停下了手中的活，将水壶又放回炉壁。
“惠妃娘娘到。”
屋里众奴才都停下手中的事跪了下来，一旁的张公公扶着盈可箐坐到了里面，她一挥手，说了声，“都起来吧。”这一众奴才敢慢慢起身。楚佩柔身为领头女官自然站在最前面，盈可箐斜眼瞧了瞧她，便从椅子上走下来，站在她面前说话。
她见盈可菁走过来了，便又躬了躬身子问道，“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吩咐？吩咐倒是没有。本宫倒是有一事想问你。”
盈可菁声音听着慵懒，却透着十足的尖酸刻薄，楚佩柔心中揣度着什么事，心里十分小心。这惠妃原本就不甚喜欢在御前侍候的宫女，她日日伴在君侧便就更受些怨气。
“娘娘请说，奴婢知道的一定如实回答。”
盈可菁在她身前晃道，“昨晚，本宫给皇上送去了一杯参茶，那本来是为皇上用的。可是我却听门外的公公说，那参茶你给喝了？”
她心里暗想又是哪个爱嚼舌根的臭太监说了出去，她登时心想若让惠妃知道了过去，便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回娘娘的话，是皇上赏赐奴婢的…”
啪
楚柔感到她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却仍是那一副谦恭的表情，她盈可菁是高高在上的惠妃，她只得跪在地上，求得她心中一丝的怜悯。心中觉得盈可箐的眼睛像是要在她的身上瞧出个洞来，恶狠狠的样子与她昨日的小鸟依人完全判若两人。
“大胆奴才！一个宫女也配！仗着在御前伺候便越发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娘娘恕罪，奴婢惶恐，奴婢从未这样想过。”
她挑一挑眉，看到还在壁炉上烧的滚烫的热水，心生一计，媚然一笑道，“好啊，你说没有，我便信你。去，把那茶壶端着，往日只伺候皇上了，我还没喝过你这双手奉的茶呢。”
“是。”
她拿了只放在桌上摆好的茶壶放了些上好的茶叶，正要抬手将水壶取下，却被盈可箐抢先一步。
“我帮你，端好了。”
“是。”
盈可箐将茶壶的顶盖打开，便将开水灌了下去。楚柔双手捧着茶壶，感到手上传来滚烫的热度，额角的汗涔涔的流着，却不敢放手。心中虽早已想把这茶壶扔在地上，可却还在忍着。盈可箐见她这样忍，心中怒气无处可泄便更变本加厉。将那茶壶中的水倒得溢了出来，滚烫的热水在她的手背、手指间倾洒而下。
“啊。”她最终还是忍受不了这灼人的热，那壶也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盈可箐见她双手通红，心中痛快极了，便摔掉了水壶，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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