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里的人是不能去见的。因为我们都不是过去的我们了,还不如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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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历发出之后,陈曦很快收到了L&W所北京办公室的笔试通知。陈曦觉得自己是碰上了好运气,通常恰逢律所急需用人,内部推荐会使招录进程加快,不过这种情况发生的不多。陈曦不得不告别大宝,提前结束自己的江南之行,回京准备笔试。
索辉为她打开了一扇门,能不能把握住机会就靠她自己了。毫不夸张的说,陈曦穷尽了浑身解数来准备接下来的笔试和三轮面试。
竞争者们全部毕业于国内外名牌法学院,况且L&W又是美国加州的第一大所,这次正好赶上其在北京新开办公室,正在大肆招揽人才,陈曦很认真地在网上每个合伙人的履历,甚至可以脱口而出他们写过哪些文章,结果在面试中,给北京团队的主管合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位主管合伙人叫Bob,来自加州的美国白人,他刚刚带着自己的team从另一家顶尖美国律所跳槽过来,开始着手筹建L&W的北京团队。Bob是一位很务实的老头儿,他诚恳地告诉陈曦,是索辉通过内部推荐让他看到了陈曦的简历,但Bob也明确表示自己跟索辉并不熟,他是个很公正的人,组建北京办公室是个不小的任务,他不会把钱浪费在无法带来价值的人身上。
就这样地过五关斩六将,陈曦最终加入了L&W的仲裁诉讼团队。不过很多困难仍横在眼前,比方说,她虽然通过了美国纽约州的司法考试,但是在她宣誓就职之前只能顶着associate(律师)的头衔,却拿着traineeassociate(实习生)一个月六千的工资;还有,办公室的面积是跟律师能够开出的账单挂钩的,陈曦每小时的收费只有一百五十美金,所以,她被塞到了一间大楼拐弯处的迷你办公室,里面的灯竟然还是走廊的黄色装饰灯,搞得她还要自己掏腰包买一盏台灯才能看清楚字体比较小的材料。
不过,现在任何辛苦陈曦都甘之如饴,因为经历了上一份工作的忙碌却找不到意义的茫然,她现在很高兴自己的工作领域可以用到以前在法学院学到的知识,而且她能够在老板Bob的直接指导下参与办案,就算工资很少,也权当自己交学费了。Bob是首屈一指的牛人,他在中美两国的律师行业执业都超过十六年,而且兼任两国的仲裁委员会的仲裁员。他的团队曾经赢了一个大案子,一下子为所里带来了五百万美元的收入,因此还上了L&W美国总部的新闻头条。
越是跟着这位tough(要求苛刻)的老板干活儿,陈曦越是觉得这份工作真不是全靠索辉的帮忙才得到的,起初她确实有这样的顾虑。但是看到Bob带着助听器一个字一个字挑出陈曦写的Memo(法律备忘录)中的问题,就算是周六一大早被叫去加班,她也会乖乖地推掉周末的一切安排立马跑回办公室。
每天的工作都很紧张,私人生活被挤压地所剩无几。每天早上不到九点就开始工作,忙到中午十二点半,叫个外卖盒饭,在电脑前边工作边吃,接下来又是一下午的高强度脑力劳动。不忙的时候,可以撑到七点左后回家,忙的时候就不好说了。晚上回去也就是跟妈妈微信视频一下,然后便洗洗睡了。
Bob今年又当选了中国美国商会的会长,所里的案源又多了起来,人对周遭的感觉变得失灵,一周的时间转眼即逝,况且每日都要胆战心惊地害怕自己做的research(法律研究)被老板challenge(挑战)。苦逼的菜鸟律师每日就是在诚惶诚恐中度过的。
本来陈曦以为同在一家律所,她可以经常跟索辉打交道,可事实却是L&W的北京办公室和上海办公室是纯粹的竞争关系。索辉从美国空降回来,主抓L&W亚太地区的IPO业务,而Bob独揽北京办公室大权,只要有新的合伙人试图加入,最终都不了了之地离开,Bob的控制欲极强,虽然没有说出不许和上海办公室多来往的话,但是大家都看得出来:最好和上海那边的人老死不相往来,同时还要在业务上超过他们。
因此,陈曦唯一能够看到索辉的时间就是他来北京拜访客户,顺便会用一下北京办公室的visitorroom(访客办公室)。不过几次想当面感谢索辉,都是看到那间办公室的灯亮着,人却不在。秘书Jean总是说Hui一大早就去机场了。其实这在律所里面也属正常,本身IPO团队的工作就是没日没夜地加班,还听大家八卦索辉要准备晋升partner(合伙人),他在上海的业务量必定是决定因素。
这样也好,陈曦心里高兴着,帮忙介绍个工作机会也不是只有索辉才能为她做,如果不是自己一时急着把工作定下来,后来也有其他国际律所的机会找上门来,不过都被陈曦谢绝了,倒不是因为她觉觉得自己有多优秀,而是这些机会来的不是时候,可能这就叫因缘吧。
日子在飞快得过,陈曦忙着工作之余,帮爸爸妈妈申请了去美国的签证,自己去纽约州宣誓就职律师的日子临近,她想趁这个机会带爸爸妈妈在美国走一圈,既让他们见证自己女儿在美国学习取得的成绩,也顺便给二老洗洗脑,因为陈曦还惦记着再去美国读个法学博士JD学位,哦,目前她还不敢想,三年的学费加生活费要一百五十万呢。
北京春天的大风刮过之后,到了六月底已经热得透不过气起来。陈曦的爸爸妈妈先从老家赶来北京,去Bob家在顺义的别墅参加了IndependenceDayCelebration(美国独立日聚会)。Bob这个老头子为了节省经费也是煞费苦心,北京团队的人没有了外出旅游的机会,但是以美国独立日Party(聚会)的名义来到Bob家里吃烧烤。由于在DC呆过一年,陈曦比较了解老外喜欢邀请朋友在家里聚会的做法,做酒炒菜,她干得十分起劲儿,其实老美并不关心味道,熟了就可以了,她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Bob很高兴,陈曦带着爸爸妈妈在T3快要登机时,收到了Bob的邮件,大意是他批准了陈曦要请假复习中国司法考试的请求,仍为她保留原职两个月,但是工资停发,条件是她必须通过考试,因为所里冰箱的Champagne(香槟)在等着为她庆祝。
陈曦兴奋过度,从北京到迪拜转机再到美国DC三十多个小时的航班,一点都没有睡意。她为自己遇到这么好的老板而庆幸,在这个行业,老板肯给你时间去提高自己而不把你开除已经是奇迹了;同时又感到压力山大,她必须要通过中国的司法考试才对得起Bob的栽培。
于是在为期一周的美东之行中,陈曦除了当好导游,其他时间都在计划如何准备考试了。再次站在DC的方尖碑脚下,背对林肯纪念堂,陈曦似乎有种人生易逝的感慨,当年那么拼命要通过纽约州的司法考试,可是现在通过了却并没有那种得到的激情了,也许,人最快乐的时光就是那种想要得到却难以得到,并为之厮杀拼尽心力的过程罢了。
没有纯粹的快乐,陈曦这样告诉自己。
回到北京之后,她“赶走”了爸爸妈妈,开始每日折返于Z大和家里的备考。之所以选择回到学校,是因为正逢暑假,有很多学生在自习室复习各种考试,司考、考研、托福、雅思……学习气氛十分浓烈,身在其中,想分散一下精力都难;更重要的是,学校有食堂,这对于一个做饭只限于做熟的孩子来说别提有多重要了。
七月的北京是每年最难熬的时候。陈曦从热乎乎又酸臭臭的地铁里拼杀出来,又钻进了雾霾和蝉鸣中。手机一响,大宝发来了一条信息。
“回学校复习你就不怕碰见他?”
陈曦带好口罩,边走边低头飞快地打字,“现在是暑假,老师都放假了。况且我在东门这边的大教室看书,法学院在遥远的西门,怎么会遇到?莫要瞎担心。不说了,看书。”
看到信息发出去,陈曦关机。走到教学楼,殷勤得用过期的学生证在看门大叔面前飞快地晃了一下,大叔热心地放行。哎,没办法,暑假学校查得严,不允许校外的人和学生抢自习室蹭空调。其实,陈曦就是后者。
中午在食堂吃饭,快递小哥打来电话。陈曦订的一套司考真题到了,但是快递小哥不给送到东门这边,陈曦带上口罩,撑着遮阳伞,跋涉在午后临近四十度的高温下去西门取快递。
气派的法学院大楼矗立在Z大的西门,宽广的明德广场空无一人,老师和学生都已经放假,只剩下学校里开印刷店的老板娘们,带着两三岁的小孩儿在树下乘凉,一个全身脱光的小朋友不知害臊地在广场上骑儿童车,这场景着实把陈曦乐出了汗。
“我要被烤熟了……”陈曦抱着沉甸甸的练习册暗自道,正好路过“迦南美地”咖啡厅,她打算去喝杯冰水。
打开木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挂在门上的风铃响了一阵,陈曦抱着重重的纸箱扑在前台,“咚”的一声,引得落座的客人都朝她这边看过来。
“老板,一杯冰水!”前台没有人,陈曦提高了干哑的嗓门朝里面喊道。
“马上就来!”一个小妹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看来里面刚有客人落座,只有等人家点完菜才能过来招呼她。陈曦本来想拿了水就走人,但是现在只能找个座位先等着。
“身体要紧,要是中暑了就要耽误复习进度。”陈曦在心里安慰自己,以驱散心中满满的罪恶感。她找到一个空座位,脱掉书包,只剩上身一件被汗湿透的白T恤。打开邮包,摸出法制史那一本,排队等待的时候最适合看法制史了,不需要太多思考,多看一点,多记忆一点。
“宋朝的离婚制度。在离婚方面,宋朝仍然实行唐制的“七出”、“三不去”制度,担有少许变通。例如《宋刑统》规定:夫外出三年不归,六年不问,准妻改嫁或离婚”;但是“妻擅走者徒三年,因而改嫁者流三千里,妾各减一等”。如果夫亡,妻“不守志“者,宋代《户令》规定:“若改适(嫁),其见在部曲、奴婢、田宅不得费用。”严格维护家族财产不得转移的固有传统。”
“我的天,现在的司法考试已经不考你简单背诵一下‘七出’和‘三不去’,这跟三年前的考试比变动还不小呢……”陈曦边用笔画了一个重点号,边喝着咕咚咕咚喝着冰水。
陈曦低头认真看着,没有留意身旁有一个人也在跟她一块看书,“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七出’应该是只女子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多言、窃盗,丈夫可以休了她。”
陈曦嘴里含着吸管,抬头发现索辉正边说边笑着坐到她的对面。陈曦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刚想尖叫,被索辉一个噤声的动作制止了。
怎么会在这里碰见他?陈曦放下书,笑着接道,“师兄好记性,不过,‘有所取无所归’、‘与更三年丧’、‘前贫贱后富贵’的妻子是休不得的。”陈曦咯咯笑得肚子疼,法学院的学生对起话来真是欢乐无限的说。
“师兄怎么会在这里啊?又来北京拜访客户?”陈曦收了笑,觉得自己不能在师兄面前太过随便,况且现在他也算是自己的上级。索辉看上去一脸疲惫,但是仍不乏精神,浅灰色的衬衫剪裁得体,一股男人气息咄咄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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