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辉不慌不忙地打量着陈曦,白色体恤,蓝色背带牛仔裤,白色帆布鞋,扎着马尾,眼皮上的血管依稀可见。在美国和中国的律师界闯荡了十几年,他本是个调情的高手,可是每次看见这个清纯的小师妹,那些招数就仿佛自动失效,抑或现在是在学校里,一个同样留着他青涩记忆的地方。
“你跟戴立昂还有联系吗?”索辉还是没有回答陈曦的问题,淡淡地问道。
陈曦的笑僵在脸上,心里暗骂,这个傲慢的老男人,怎么老是戳人痛处,好像自己很了解情况一样!
“哦,自从在美国不做室友之后,就很久没联系了。”陈曦用吸管搅了搅杯子里的冰块,故作镇定地回答道。
“那正好,咱们老校友一块儿喝一杯。”索辉嘴巴一翘,回头对邻座的人道,“Leon,你们不介意我带个小朋友进来吧。”
陈曦循声望去,戴立昂同时往这边看来,时隔一年,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了。那一刻,仿佛周围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只有他们两个,过去的画面在两个人的脑海里翻涌。大概沉默了五秒钟,戴立昂身旁坐着的女人调皮地开口道,“Leon,快给我介绍一下嘛!”
陈曦这才注意到戴立昂身边的这个女人,苗条的上身,披肩发,瓜子脸,轻薄的嘴唇,颇有些林黛玉般的西子之貌,她推了推还在沉默中的戴立昂。
戴立昂回过神来,搂着身边的人,对陈曦道,“好久不见,过来一块儿坐。”
陈曦本以为自己够坚强,够能忍,可以丝毫不受影响地寒暄,可是她错了,从见到戴立昂的那一秒,在美国独自一人受到的所有委屈、遇到的所有困难都像过电影一样浮现在眼前,好像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她腾得站起身,看着索辉,假装开心的道,“没问题啊!麻烦师兄帮我把东西搬过去,我去下洗手间就来!”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
她没办法直接面对戴立昂,当着大家的面,她那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尊不能就这样坍塌了。
陈曦咬住一叠纸巾,躲在卫生间的小隔间里抽泣,她忍住不发出声音,拼命地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想起去杭州时,大宝跟她说的话。戴立昂从美国回国后留在法学院做了老师,女朋友的老爸是某会的高官,那次戴立昂回国闹分手被停了奖学金,可是不是迫于无奈才复合便无从得知了,反正他的奖学金恢复之后顺利才从Georgetown毕了业。
待那股伤心劲儿过去,陈曦用凉水打在脸上。她指着镜子中的自己,低声狠狠骂道,“要是再哭你就去死!”
四瓶冰镇啤酒上齐,索辉身旁的座位仍空着,陈曦从洗手间出来的方向可以看到戴立昂和他女朋友的背影,两个人那么恩爱,贴的很近。记得在学校的时候,陈曦经常和她们那群单身狗们嘲笑那些校园里的情侣,想贴一块儿就出去开房啊,弄在人家眼前干嘛?此种气话用到眼前的人身上,会让她的心里面好受一些。
索辉一怔,看到陈曦迟迟不过来,便示意她来自己身边的空位坐下。陈曦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乖乖地来到索辉身边坐了下来。
“啤酒你喝得惯吗?”索辉关切地问道,有点过于热情,陈曦摸不透他这是唱得哪儿出。
“我一会儿还要看书,喝点水就行。”陈曦面无表情地回道,不认识的还以为他们是老夫老妻,只是会让旁人觉得有些老牛吃嫩草。
“你好!”索辉立刻向身旁的服务生道,“麻烦给她换一杯冰水,谢谢!”
“呦,师兄还是那么会关心人!”戴立昂的女友先开口,大家一时都看向她,她伸出一只手对陈曦道,“陈曦你好,早就听闻你的大名,”说到这,侧头看了看戴立昂,又接着道,“我是Leon的女朋友,也算是你的半个师姐啦!”
陈曦礼貌地笑笑,恭敬地轻捏了一下她半个手,回道,“师姐你好!”又收回手盯着面前冰水。人生如戏,四个不同时间从Z大法学院毕业的人齐聚在此,只是这两男两女的关系有些错综复杂。
“她叫姚丹,是韩院长带的博士生,”戴立昂帮她补充道,又有些生涩的问,“你……什么时候回的北京?听师兄说你在他们所工作。”
陈曦又开始控制不住地想,“不是你说的再也不要联系了吗?我怎么样又为什么要跟你汇报?”
“是啊,多亏师兄帮忙啦!”陈曦笑着回道,也是对身旁的索辉表达感谢,她还没有正面感谢过索辉。
“这些都是小事儿!”索辉拿起啤酒,伸向姚丹和戴立昂的方向,看似赔笑又不失体面地道,“家父那边,还麻烦两位多费心,我的团队为了这单上市项目努力了整整一年,成败也就在这几天能否过会,不过一定请家父放心,我们懂得分寸,不会有让他不方便的举动。”姚丹礼貌地笑了笑,喝了一口手中的啤酒,似是答应。索辉接着低声道,“同时,家父在美国的房地产公司我已经安排了纽约办公室的人着手负责,过段时间我会亲自飞过去跟进一下。”
很显然,索辉出现在这里是有他的目的,无非是想利用姚丹老爸在某会的地位来关照客户的上市项目,最近北京这边确实审核地有些紧,上个月又临时抽查了申请上市公司的财报,几百家公司等着过会却被卡在那里,引起业界恐慌,想必索辉提到的客户也是其中之一。
陈曦觉得自己可能闯入了一个正在进行的私人聚会,低头咬着吸管,不停地吸冰水。服务生添满了几次,陈曦都像得了任务一样,一点一点把它们吸干。戴立昂就坐在她的正对面,不时用眼神与姚丹互动,也补充着自己在法学院的关系人脉,似乎索辉的项目能够帮忙的人还真不少。他们不时聊着某位著名校友的八卦,好像同一个妈妈生的孩子那样,在家里是一块儿光屁股长大的,到了外面如果有一个孩子受了欺负,其他人还都会为他拼命。
她并不是不懂Z大校友网的厉害,Z大的校友基本盘踞在北京的各大部委,像索辉这样在国际律所打拼的人总是受欢迎的,中国人喜欢他的洋背景,好在美国办事;外国人又喜欢他的中国北京,好在中国办事。而他总能把各种资源利用地游刃有余,在陈曦这样刚入行的一年级律师看来,他里外通吃,无所不能。他看上去并不像那种整天呆在办公室改文件的律师,比方说陈曦她自己。
陈曦想得脑袋疼,她看了看手机,已经一点半了,下午还有要看的书要做的题,但这个时候想脱身有些不妥,于是侧头看着在一边看书的一对男女。他们穿着蓝白条纹的水手情侣T恤,面对面坐着,每人面前一杯咖啡,静静地看书。那个位子,陈曦依稀记得,戴立昂跟她坐过,那时候她还在申请美国的法学院,戴立昂介绍了一位来Z大法学院访问的教授给她认识,当时他们还不是很熟,戴立昂请陈曦吃了一盘意面,吃完之后,戴立昂问陈曦味道怎么样,陈曦擦擦嘴说,一般。
当年她还不懂得去讨好帮助她的人,而戴立昂就是欣赏她的真,就像Z大的校训一样:实事求是。
陈曦一直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戴立昂和索辉都心照不宣,他们理解这个还不太懂社会规则的菜鸟,也没有试图把她加进来。而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激起了姚丹的兴趣,姚丹用纸巾抿了抿嘴巴,对着陈曦关切地道,“陈曦,你一会儿要去哪里?我和Leon开车送你吧。”
陈曦回过神,感激得笑笑,“不用了师姐,谢谢你,我还要回自习室去做题。”她拍拍身边堆得高高的练习册,有些羞涩。
索辉不知为何,故意顺着姚丹,“有豪车干嘛不坐呀陈曦?姚丹的车技可不是一般的好,我早就想体验一下。”
姚丹的马屁被拍的恰到好处,止不住笑道,“师兄,您还真说错了,是我们家Leon开车好,平时都是他来开,我是负责坐车的。”
戴立昂深深地看了一眼陈曦,还是像个读书的孩子,她脑子里似乎就没有户口、摇号、房子、车子这些概念,而这些东西,却是他在北京立足的必需品。姚丹爱着自己,给了他一切,他也爱着姚丹,他要评教职、升官、发财,他要娶她,生子,送孩子去读最好的Z大附中……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规划中,只是,时不时地会有眼前这样的女学生出现,让他的人生规划掀起些许波澜,不过,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只是眼前的人当年的确让他生不如死得痛过一回。
戴立昂继续娇宠地对姚丹笑着说道,“我们还是不要打扰陈曦了,司法考试本来就很难通过,让她静下心来自己安排吧。”
此时的陈曦已经憋得满脸通红,戴立昂的话正好给她找了个台阶,“那我就不打扰了,下午还有很多题要做,我得严格执行复习计划今年通过才有戏。”她背好书包,像以前在Georgetown抱着厚厚的casebook一样抱起那堆练习册。
“那祝你好运啦!要是学校这边您需要什么帮助,随时来找Leon!”姚丹有些客气得过头,好像她并不知道陈曦和戴立昂之间的一切。
陈曦如芒在背,笑了笑起身快步走出迦南美地。那个消逝的背影,把索辉和戴立昂仿佛同时带回了Georgetown,他们好像看到过很多次,一个紧张的小女孩,背着双肩包,两手抱着casebook,从每一个party上早早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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