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院庆（2 / 2）

在英国长大的Ange跟国内的小孩儿很不一样，不哭不闹不认生，只要有人抱着她，就乖乖的趴在你的怀里一动不动，生怕别人把她放下似的。陈曦的心快要化了，一边轻轻拍着Ange的背，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介绍着她的老爸老妈在Z大的浪漫史。

“Ange，我们去晒晒太阳好吗？”Ange好像听懂了一样，嘴里发出吃奶的咕咕声。

陈曦真心觉得跟小孩子相处比跟大人相处省心多了，小孩子的世界是那么简单，没有吹捧，没有斗争。

Z大的秋天自有一番风情，法国梧桐的叶子随风飘散，陈曦抬手，将一片落在半空的叶子揽入手中。

Ange在怀里睡着了，陈曦挑了一块儿干净的石头坐下来，小声给她念诗：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此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索辉尽收眼底，他正在赶往世纪讲堂的路上，下午的酒会安排了他做演讲。

他哑然失笑，躲在一颗梧桐树后面，踩着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子。多年以前，那个高傲的愣头青，奔波于学生会的各种活动和校外的各种实习。可能自小离家，又是孤儿的关系，索辉阳光的表面下，是那颗孤寂的心。主动追求他的女生不在少数，可是谁都换不来他的承诺。他从未认真的走进一段关系，因为他明白，缘起就有缘灭，无常才是生命的本质。

从北京到纽约到DC再到上海，他从未想过以后要怎样安定下来。有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就像现在这样，看她们在阳光下念诗，然后走过去亲亲她们。那应该是几世的功德才能修来的福分吧。

索辉欲行又止，他明明已经有一个贤惠的妻子，任劳任怨在拉萨等他快二十年，他却拒绝给她一儿半女，像仇人一样躲着。直到央金为大哥诞下一子，他才从美国带着大包小包的婴儿用品回到拉萨，看望自己的“儿子”旺杰。

家人之间心照不宣，即便旺杰是大哥的儿子，也只能叫索辉爸爸，因为他才是把央金娶进门的男人，旺杰只能叫大哥伯伯。传统之所以能够经历千年而传承，在于它的不可改变性。一妻多夫让索辉的家里变得人丁兴旺，这么多年央金把家里老小照顾地十分周全，对待三个兄弟也是力求做到公平，索辉、大哥和弟弟都可以平等地享用央金，只不过，索辉从来都没有给央金一个机会。旺杰还未睁眼，索辉便飞回了美国。

索辉的手机响了，是姚丹，他迅速接起来。

“师兄，怎么还不过来呀？快要轮到你上台了。”

“知道，这就过去。”

姚丹还想说什么，索辉已经挂了电话。

陈曦听到了索辉的声音，并没有惊讶之色，反倒迎着阳光笑眯眯地看着他。秋日的凉风吹乱她乌黑的长发，胡乱打在她的笑脸上。索辉低咳了一声，走到陈曦的面前，挡住直射在她脸上的光线。

“师兄，小点声，Ange睡得正香，弄醒她，又该闹着找美惠了。”

索辉看着陈曦没有说话，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笑容如此温柔，陈曦觉得他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把手放在陈曦的头上，迟疑地拍了两下，“这边容易着凉，你会把Ange弄感冒的。”

“好，那咱们走吧。”

索辉就这样跟陈曦并排走着，带着一个孩子。他们的样子跟那些校园里散步的一家三口没有两样。索辉故意走得很慢，陈曦轻轻拍着怀里的Ange，她想起了在美国的Costco超市里面买菜时，看到的那个幸福的场面：一个美国爸爸用育儿袋背着一个小婴儿，大大的购物车里面还坐着一儿一女，这个爸爸突然推着车向前冲，然后整个人踩到车上面打着滑儿，四个人哈哈笑着，不远处的妈妈挺着大肚子，也跟着幸福地笑着。

“小心！”索辉一个麻利的熊抱把陈曦和Ange挡在了一边，没等陈曦反应过来，一个从他们后面骑电动三轮车的快递小哥连人带车翻到了草坪上。

Ange惊醒，开始哇哇大哭，陈曦也吓得够呛，抱着Ange边摇晃边拍着，“不哭不哭，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电动车是被索辉用后背顶出去的，情急之下他的第一反应是保护陈曦和孩子。索辉愤怒至极，不过还是压住火，走过去扶起了快递小哥和他的车，“你边骑车边午睡吗？没看到妇女和孩子吗？在学校里怎么可以骑这么快！”

快递小哥连连道歉，灰溜溜地骑上车跑了。

Ange还是哭个不停，陈曦一时也没了主意。索辉紧张地检查着陈曦，“有没有伤到？”

“我没事儿，那些电动车开起来也没个声音，速度又快，真是马路杀手！”

索辉忽然目不转睛的盯着陈曦，脸上挂了少许红晕。陈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低头，发现Ange正做出吃奶的姿势，在啃她胸前的衣服。

“Ange你干嘛？脏！不许吃！”陈曦的衣服很薄，被Ange舔的痒痒的，可小孩子吃奶的劲儿真不小，陈曦试图分开她，以失败告终。

索辉忍住笑，脱下西装外套把Ange盖住，“我们快往礼堂赶吧，美惠大概在那边，Ange应该是饿了。”

陈曦红着脸，哦了一声，被索辉护着快步向礼堂走去，两个人很自然地，一个抱着孩子，一个抱着大人，都没有觉得奇怪。

礼堂里面已经是掌声雷动，大屏幕上打出了索辉的职业形象照，戴立昂在介绍索辉的教育背景和工作经历，当说出L&W为校庆捐款的数额时，大家开始吹口哨起哄。

“五百万啊！是人民币还是美元？”

“这小子看来是挣到大钱了！晚上必须宰他一顿！”

“快看快看，男主来了！怎么还带了老婆孩子？”

“不——是——吧！索大律莫非要金盆洗手了？”

……

校友们议论纷纷，瞪大眼睛目睹索辉和陈曦入场，而二人根本不清楚场上的情况，还在到处找美惠。

几个身着紧身礼服女校友的玻璃心早就碎了一地，有人专程是冲着索辉来的，没想到他竟然有了老婆孩子。

大家见此情景，更是起哄得欢。索辉仍是一脸镇定，把陈曦护送到美惠身边。陈曦突然想起刚才索辉用身体护着她和Ange，一脸着急得问索辉有没有伤到。索辉摇摇头，叮嘱陈曦把西装拉好，才返回台上。二人只顾聊自己的，全然没有把现场观众放在眼里。

连美惠都看傻了，没想到索大律的西装下竟然藏着自己的小Ange，美惠瞪着自己的老公，“看见没，这才是骑士！我们的Ange以后就要嫁给这样的骑士！”

陈曦低头看到自己的胸前湿了一大片，红着脸，用索辉的西装包紧自己。

索辉一手插兜儿，一手拿着麦克风，带着大家一块儿回忆着当年在Z大拼搏的时光，校友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现如今，97级的校友大部分已经成家立业，有的管理着自己的上市公司，在资本市场里叱咤风云，给母校捐款不仅慷慨，而且不愿留名；有的在中央部委身居要职，并且利用业余时间回Z大进修在职博士，更有甚者已经当上博导带起了博士生。

陈曦崇拜地听着大家的故事，不过她最欣赏的，莫过于索辉这样的凭借自己的努力走南闯北的人。索辉回忆着在美国的法学院跟白人竞争华尔街律所的暑期实习，在DC政治背景深厚的老牌美所帮助客户在国会游说，代理中国的民营企业去美国并购并最终通过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CFIUS的国家安全审核，现在他又从美国回到中国，帮助赴美上市的中国企业操控美国资本市场的游戏规则……

陈曦的心里很清楚，这只不过是一个律所的rainmaker（交易撮合高手）在煽情地做Pitch（推销），台下的校友随时都可能成为索辉的下一个客户，以前她跟着Bob也没少去各大央企做这种事情，但是她还是被索辉举手投足见的魅力所深深吸引，身上的西装传来阵阵清香，还是那个在DC意外披上他的外套的夜晚，一股沁人心脾的树叶的味道，似乎在提醒她，即便众人看到的是他的风光无限，而能够走进他的只有她而已。陈曦那颗年轻的心被不断撩动着，尤其是听到他的奋斗故事，陈曦只在DC待上一年，已深得个中滋味，况且索辉一个人在美国拼搏了那么多年。

台下掌声雷动，陈曦也由衷地为索辉鼓掌，还有跟她一样的小女生，跑上台激动地为索辉献花。

接下来，更多的校友走上台，跟大家分享了自己的故事，陈曦不禁感慨，自己当年豁出命复习考研上了Z大的研究生是多么得值得，只是能跟这些优秀的人同出一个校门，都觉得无比自豪，也许这就是名校情结吧。

陈曦的手机收到了新的邮件，是老Bob在问她活动进行的怎么样。这明显是来查岗的嘛！

陈曦灵机一动，把跟老教授的合影发了过去，还学着戴立昂的样子，把教授们在仲裁法领域的造诣美言一番。Bob果然很满意，“Enjoyyourtimethere！（祝你过得愉快！）”

Yes！陈曦内心窃喜，今晚看来不用加班了，本来还因为晚上要回去加班发愁呢，看来公关做得好，老板也会高兴。

下午的活动结束，陈曦高兴地开溜，很久没有回到校园，她十分想念汇贤商店的饺子、东区食堂二楼的煎饼，西门外的糖炒栗子……统统吃完了，还要去东门的书店淘几本书……

嘻嘻，陈曦咽了口唾沫，把索辉的西装搭在椅子上，一个人溜了出去。

为什么她走到哪里，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她呢？每次一回头又看不见什么人影。陈曦边嚼着手中的煎饼，边在教二前的大草坪坐下。把最后一口咽下，她拍拍手躺下。

真难得，北京竟然有这么一个晴朗的晚上，还可以看到几颗星星一闪一闪的。陈曦忽然警觉到，会不会身下有一摊狗屎呢？嗨，躺都躺下了，不管那么多了。她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禁不住捂着肚子笑起来。

“怎么不去参加酒会？”忽然耳边传来戴立昂的声音，陈曦大叫一声坐起来，紧皱着眉头。

“你想吓死我啊？！”陈曦指着戴立昂叫道。

“你能不能不这么一惊一乍的。”戴立昂见怪不怪，继续枕着双手看星星。

“谁一惊一乍了？你……你是不是跟踪我啊！变态！”

“还不是你给逼的？以前的我是这样的么？”

“以前……你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说起以前，陈曦不免心伤，起身就要走。

一只手牢牢地抓着她的手腕，任凭陈曦掐、拽、扒、咬，就是一点不放松。

“你就陪我一会儿都不行吗？我保证不会像上次那样了。”戴立昂低沉地哀求道，好像上次被占了便宜的人是他。天色漆黑，他的眼睛里一闪一闪的。

陈曦想他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怎么样，况且自己刚吃了那么多，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再占便宜了，便乖乖地坐了回去，但是仍保持着随时都会离开戴立昂的姿势，戴立昂的手劲稍稍松了一些，心里暗自欢喜，她就是这么好骗。

“戴立昂，你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我……我都快认不出你了。”陈曦试图说服教育。

“陈曦，你还记得在DC的那个晚上吗？我们聊天一直聊到凌晨三点。”

“我只记得你当时还没有现在这么堕落。”

“在不久的将来，你会明白的，我会让你看到我的真心。”

“嗨，戴立昂，你让我说多少遍才能明白呢？就像当初我劝你不要和你女朋友分手一样，你好好过日子吧，姚丹师姐多好，你们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的！”

“好好，我不逼你，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回到我身边。”

“呼——，你没救了戴立昂……回头看看那块大石头，实—事—求—是！我们Z大的校训啊戴老师，你就这个状态，会把学生带坏的。”

“哈哈，陈老师，要不你别做律师了，那么累，加班加点地熬夜，吃饭又不及时，你会老得很快的，不如，我帮你找个轻松一点的工作……”

“戴老师，请你不要践踏我的梦想。”陈曦用力想抽出自己的手，戴立昂一松，陈曦咚的一声把脑袋撞到了地上。

“哈哈哈哈……”戴立昂笑得在草坪上打滚。

陈曦大吼一声，“我要杀了你！”随即跟戴立昂滚作一团。

在散步的人看来，这一幕只不过是平常情侣的打情骂俏，只是女人稍微野蛮了一些。

“滴滴——”一台路虎揽胜的大灯直直的射在草坪上的两个人身上，车里的索辉像一头被抢了食的鬼獒王，似乎受到任何一点刺激都会张口咬死任何敢接近他的人。

戴立昂“玩”得正起劲，没想到索辉又来搅局。

索辉下车，拉起头发上沾了泥巴和枯叶的陈曦，“你不用回去加班吗？”

没等陈曦反应过来，她已经被索辉塞到副驾驶，门被甩上，索辉瞪了眼草坪上被灯刺得睁不开眼的戴立昂，掉头开出了校门。

车里很安静，陈曦打理着自己的头发，边喋喋不休地讲述刚才的遭遇，她的思维似乎太具有跳跃性，说几句戴立昂的坏话，还要插播一下“汇贤的饺子涨价了”或者“买栗子排队的人多死了”之类。

索辉一言不发地听着，似乎老太婆的碎碎念是治疗他易怒症的良药。手机来了一条短信，是姚丹，“师兄，明天项目公告见网站，恭喜。”

“呼——”索辉长出一口气，这个IPO项目总算拿下，明天又少不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庆祝，他拨通了Miranda的电话，“凌晨回上海的机票，对，要头等舱，还有，储藏室的红酒都拿出来。”

陈曦安静下来，“师兄你今晚要回上海？”

“对啊，再不回去，家里的狗就要饿死了。”索辉喜上眉梢，嘴角掩饰不住笑容。

“真的？你还养了狗？你家的狗还喝红酒？”

索辉语塞，那些红酒是他的私藏，如果不是为了庆祝这么大的项目，任何人都只有参观的份儿。

“对啊，老家的藏獒刚产下的小獒，托人送到上海，我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

“啊？你家都养藏獒啊？难道你是藏族同胞？”陈曦故意把身子靠后认真地端详着索辉，“不像啊？”

“是么？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西藏人？”

陈曦忽然想起那次在美国，自己私闯索辉书房的事情，只能假装一副无辜的样子道，“不……当然不知道了！……哈哈，真是稀奇啊，师兄竟然是西藏人！”

陈曦真是想都不敢想，索辉会自己说出来，可是看他白白的皮肤，头发也没什么自来卷，哪里像藏族人嘛！在少数民族最高学府M大上了四年学，她什么样的藏族人没见过。

陈曦彻底钻进了死胡同，咬着手指，眼睛不眨一下地端量着索辉。

车子缓缓停在了红灯处，“你对我很好奇么，陈曦？”

陈曦点点头，又摇摇头。

“呵呵，”她尴尬地笑着，企图转移话题，“你的小獒还没起名字吧？”

“我已经熬了三个通宵了。”索辉把胳膊搭在车门边，用手按了按太阳穴。

“多吉。”陈曦坐正，小声说出一个标准的藏语。

索辉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那熟悉又微弱的声音，竟然可以在这个现代的北京城听到。

后边陆续有车主在按喇叭，索辉回过神来，发动车子。

他很纳闷为什么陈曦会懂藏语，而且，她想的名字跟他想的竟然一模一样。可陈曦觉得这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她在M大参加过藏语零基础班，藏族和汉族同学互相教对方自己的语言。

“对了，上海市里应该不允许养藏獒的吧，现在它还小，看不出来，等它长大了，你把它放在公寓里面，它一觉闷得慌，喊上几嗓子，哎呦，邻居们可要来砸门的啊……”陈曦继续她的碎碎念，好像一个跟多吉的妈妈一块儿长大的人，会比她知道的更少。

索辉把车子缓缓停在国贸一期门口，看着陈曦自认为很有道理的样子，用手拍了拍陈曦的头。

“你怎么又搞乱我的发型？”

“第一，到洗手间把你头发上的杂草挑出来；第二，作为一个年轻律师，老板不让你加班并不等于你就不用加班；第三，”索辉顿了顿，“男人给你披上的西装不能扔在凳子上不管。”

陈曦下车，嘟着嘴看着索辉开着黑色的路虎扬长而去，“啧啧，老板都是资本家啊，‘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陈曦掏出门卡，周六加班模式开启。

索辉看着后视镜里的人，忍不住笑了笑，拨通了Miranda的电话，“抱歉Miranda，还有一件事，下周一跟公馆的人把合同细节定下来，对，那栋公馆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