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水痕问道:“熊师兄、韦兄弟,你俩肯让我一同赴京,是不是马上就走?”
熊志契颔首应了声:“是。”
韦护道:“好歹你都须去跟村长、村民们说一声,然后再走,方合情理。”
葛水痕道:“此乃应该的。熊师兄,由于时间紧迫,我便不请你俩上蜗居去一坐了。你俩先等着,我先去收拾一些替换的衣服,然后下山可也。”飞快转身,跑回屋里。
等了一大会儿,望见他背负一个沉甸甸的花布包袱出来,熊、韦二人牵着坐骑,与他一块去到葛流涯墓冢前叩了礼,之后下峰。
三人下峰后先去见村长,由葛水痕言明了欲赴京城的心意。那村长大觉此事来得过于突兀,心中自有一番想法,可也不能强他所难;传出消息,合村人众夹道前来相送,景况至情感人。村民们各有赠银,攒成一笔丰厚可观的赆仪送予葛水痕。
当下熊志契独乘一骑,葛、韦二人共乘一骑,辞离村庄,到了前面镇城,替葛水痕买下一匹枣红健驹。葛水痕许久都没会钞,熊志契乃大方地帮他垫了购买坐骑的花费。
这一切,韦护瞧进眼里,心头冒火,几次三番欲想发作,最后还是硬忍着自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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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结伴,始往东行。
熊志契亟待谋事,本来想要兼程赶路,快一刻也好一刻,偏偏葛水痕自感自己是困鸟脱笼,意欲周览天地,另有韦护少年心性,在旁凑和打趣,以致拖延了脚程,然而他也不便嘟囔些什么。
途经千山万水,几多风尘,花去不少时光,终于抵达目的地广东东北的龙川县。
进到城里,已然是中午时分。天空浮云稀少,一片蔚蓝,阳光炽烈耀眼,该会儿正是用午膳的时候,街上没见多少行人,饭店食肆生意倒挺火热忙碌。
熊志契等三人也感腹内空空,饥火正高燃着,找着街边一家面档,将坐骑縻牢在水槽旁的马桩上,走过去环桌坐下,点了三碗阳春面。
没多久,伙计端面上桌,闻着花碗内面汤飘香浓郁,管教三人口水长流,互道声谢,撒拌够了酱料等,动筷吃了起来。
葛水痕吃了几口,道:“我也能算是吃素面的老祖宗了,可都从未吃过这么奇特的,一啖入口面条竟会朽而化掉,好像抓口雪花塞进口中融化一样。”
熊志契弄舌细品了一下,说道:“是吗?我怎地就辨觉不出来?”
韦护却略一撇嘴道:“哪有什么奇特不奇特的,还不是一碗肉面?亏葛师兄你吃得出偌多心思。”
葛水痕瞟他一眼,有话想讲,却又欲言还却,微微摇了摇首,自管夹起一大口面条放入嘴中大嚼一轮。
这时候,忽见右首隔街处一所大宅正门打开,急速飞出一条缃色人影来,却又重重摔落在地,狼狈不堪,分明是被人硬投而出的。跟着又见大门口冲出十几人,听得一位身穿绸缎长袍的中年男子虎声呼叫道:“打,给我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虎立在他身旁的十余个佣仆闻领此命,高喝一声,抢上前去,对那缃服人拳打脚踢,再不容情。看那缃服人扑滚于地,拳拳着体、脚脚身受,完全是个不会武艺的人。
如许一闹,惊扰四下,登时引来一大群人众围睹,挤得人眼望去,一时间难以遥望发生了何事。
葛水痕大感意味道:“有事发生了,快去瞧瞧热闹。”
韦护也道:“熊师兄,我们快去吧。”
熊志契不懂拂逆人意,嗯的一声,三人迅跑过去。
面档掌柜原想喊住他们,哪有吃了东西不结帐就许走人的道理?转眼看到拴于水槽杆上的三匹骏马,心遂安定,止住了口,就算他们不来结帐,也有这三匹马儿可以抵数,马鞍上更有三个包袱,自己不但不怕吃亏,而且大有便宜可捞。
熊志契等三人奔至对街的那所大宅前,由葛水痕打头阵,顺顺利利地挤入人群前面,瞅清那屋宅正门上首悬挂着一副书有“刘府”两个黄金字体的黑色匾额。打量那个粗声喊打的男子,四十出头,尖嘴猴腮,门齿外露,目射凶光,一边叫打、一边咒骂。
再看那缃服人,身上已计不清挨了多少饱拳重腿,在地上连爬带滚,使得原本已够敝旧的长袍愈见敝旧。对于那些拳脚滥施其身,他恍若无知无觉,口中只是不断唤着:“春妹!春妹!”声声哀怆,动之真情,让人感伤!可惜他愈叫声音愈是低弱,地砖上可见多处血迹。
围观人众面部多数挂有不忍、愤恨、怜悯等神色,不过碍于那中年男子刘老爷在当地有财有势,更与官面上的人混得熟络,这才缺少胆气挺身仗义而出。
熊志契等三人同样看不过眼去,同抱一般心思,欲想上前施予援手,制止凶暴。
却见人群中先窜出一位少年来,疾叫道:“住手!”
熊志契朝这少年望去,见他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头小额尖,体魄粗壮,一身精悍之气表露无遗,身上所穿乃是粗布衣裤;他与那缃服人的相貌有几分相似,那缃服人则比他年长一二岁,又比他较为文质。可是任谁一见,都能轻易猜到他俩是一对同胞昆仲。
那少年见着众佣仆不理睬自己的话,毫无罢手的意愿,怒气难禁,欺冲上去。但见他脚步蹒跚跌撞,下盘悠晃虚浮,好像连站都难以站得稳,任人一推必将滚跌开去不可。饶使这样,那些佣仆耗尽全力,就是休想推闪到他本身。待见他扬手挥动之间,摸不清他到底是用何等妙法,顷刻之际,七名佣仆一一掼踣出去,或断臂肯,或脱腿臼,有如被人用摔跤手段弄成的伤势,很明显,他用的可是超元武艺的奇技。
余下六名未曾负创的佣仆,均已吓寒了胆,没有勇气再上,竟在主人眼皮底下退开几丈。
熊志契旁观到那少年所运使的手法,喜在心田!
那少年速抢近前,扶起兄长上身,让他脑袋枕着自己的手臂,焦心若焚,急切轻唤道:“大哥,是我啊,你快应应我啊!”
那缃服人耳听有人呼唤,慢慢将眼睛睁开一线,迷迷糊糊之中似乎是看清了,凄然一笑,虚弱道:“兄弟,是你!呼呼……兄弟,大哥我想见一见春妹!”
那少年双眉尖锁道:“那种全无情义、贪图富贵的不贤女子,你还见她图个啥?来,大哥,我先扶你回家看看伤。”
那缃服人情急万分地道:“不,不,兄弟,算是大哥求你了好不?大哥真想再见春妹一……”一句话尚未说毕,先已昏厥了过去。
那少年大声急叫:“哥,你醒醒呀,快醒来,小弟答应你了行不?”
刘老爷隐忍一口气怨至此,再也无从抑制,冲着那少年阴声怪气道:“你来得正好!你大哥都是死气活样的人,你乃他亲弟弟,这笔帐就得着落在你头上,我须好好地跟你算上一算。”
那少年怒瞪着他道:“跟我算帐?哼!倒要请问,我大哥是否同你结下过不可释解的仇怨,以致你居然黑了心命这些狗奴才对他痛殴狠打,想要拿了我大哥的命去?”
刘老爷脸皮绷得紧紧的,可能连从他面前飞过的苍蝇也能活生生夹死,不停地嘬唇吹气,说道:“你却好有道理呀?我且问你:前两次你大哥对我儿媳无礼,我都大量包容了,可没对他怎样。然则万万料之不到,这家伙愈益胆大包天,变本加厉,这回竟尔偷翻庄墙而进,惊吓到我儿媳,你自己倒说说,似他此等宵小行为,狂妄胡闹,本老爷便不能略加严惩?太也岂有此理!”
那少年道:“对我大哥造次无礼之事,此属事实,我亦否认不来。不过,你也得设身处地地体谅一下他的苦衷无奈!他与令媳曾是指腹为婚的一对,长长十九年的情愫,一旦令媳嫁入贵府,你定要他于朝夕间割舍掉这一段情感,岂不是叫作殊难于人?他几次三番要找令媳,也只想与她聊聊而已,半分也没违悖天条王法,岂能容得你自个儿行私刑欲图置他死命?”
刘老爷阴恻恻道:“连你自己都讲了,令兄曾经指腹为婚的……嘿嘿,已是我家儿媳了,早就跟你家断绝了关系,我就不许你那大哥再来缠着我儿媳不放!莫说我那乖儿媳是一条心与你家撇清关连的,即使她仍有藕断丝连之心,我们父子亦同样不准他俩复有往来。”略一顿,续道:“前两次本老爷业已一再警告,不许你大哥再来多有纠缠,孰料他竟是死性不改,又来滋扰,那就休怪我狠得起心,小惩大戒。本老爷此一作为,占定理面,纵然告上衙门,也不惧你。”
那少年恨恨道:“你应晓得,我哥便是因为这桩婚事不能和谐,才会弄得神志不清、痴呆浑沌,所行所为外人理该宽达原宥,方合情理。他冒入贵府,的确大有不对的地方,但你将他驱赶出来便是了,何以狠得起心对他行暴动粗?你等究竟还是人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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