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营房,尚未等及坐下,熊志契便感迫不及待地问段志鹏道:“二师哥,师父他老人家身子可好?大师哥及三师姐怎么……怎么会将我看作是水火不相容的仇人呢?”
段志鹏扶着他先行坐好,面部极其蔼然,温言细语道:“你身上负伤,先别激动,听为兄说……说一件要事!四师弟,为兄要你答应,听过这事后绝对不要过分激动,你答应吗?”
熊志契刚遭况志悲和武志彦的仇视对待,正感沮丧不堪,这世界好像都被染成深墨色了,这时见二师兄对待自己的关怀依然一成不变,挚爱如初,这份宽慰可是没法用言语来形容贴切的,差点便要掉下泪滴,急忙运功喘过气来,重重点头道:“好,好,二师哥,你尽管说,小弟我自当仔细听着!”
段志鹏是想直接对他说起那件事儿,可又自觉极难措辞,犹犹豫豫了半天,兀自拿不下心志,遂将求助的目光移射到五师弟身上,示意要他为代自己说话。
虞志谌微一颔首,执紧敬爱的四师哥双手,双眉则是不经意间皱到一块儿,字字沉重地道:“四师哥啊,师父他……他老人家已经魂断阴曹了!”嗓音无尽嘶哑,以他元能修为有成的年青人来讲,若不是怒意至极或是哀伤至极,是绝不可能出现这等情况的。
在这一刻,熊志契实在不愿相信自己双耳的听力,不愿相信耳中所听到的话是真的,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道:“师父死了!他老人家死了?”竟是低沉混浊至了顶点,显示他内心魂丧如尘,像极行尸走肉。
只听小师妹颜志悫伤心万状、可怜兮兮地道:“是呀,师父他老人家不要我们去了,我们再也见不着他了!呜呜!呜呜!……”哇的一声,转身扑在爱郎宽广强壮的胸怀里,哀哀恸泣,足够感人热泪。
瞬息间,熊志契仿佛是遭到盖世高手制住了死穴,完全成了隆冬冰人、木雕泥塑般,不停地在内心反复念着道:“师父啊,您怎么就这样去了呀?您骗我!您骗我!您不是答应了我要等我回山的吗?师父啊!”
斗觉一阵天旋地转,周身经脉就欲爆裂开来,猛然喷出一大口滚烫的热血,身体则是往后仰摔下去,早已不省人事了。他的手臂、大腿上二处伤口又迸出血浆来,血液不慢,后果不可明料。
遇此变故,着实让段志鹏、虞志谌、颜志悫三人慌了心智、乱了手脚,他们在超元武艺上是有非常扎实高深的造诣,却是不懂救死扶伤的法儿呀。还是段志鹏较为稳重沉着,如风如火地出营去找了一位军医赶来替四师弟把脉。如此一闹,图海、张勇等帅将全知悉了,不作半分延宕地齐集营帐中探望。
张勇多少也懂些医道,经过理通熊志契像此晕死过去的内因后,明白普通的军医是医不好此病的,当即挥手示意那名军医退出去。对于龚念庶的亡故,各人极感嗟叹哀悼,随着这位通天彻地的不出世武学宗匠一死,莫说是奘宗,放诸偌大江湖同样是一件地动山崩的大事,恐怕江湖从此会增添许多不可预测的事端!
至于要怎样医治熊志契的晕死,张勇着重指出并非药石所能办到,惟有推宫拿穴是为最佳方法,并选择了由段志鹏来实际操作,自己则是在旁教导他怎样去做;细心的人就会想了,为何他自个儿不上阵而为呢?而熊志契手臂和大腿的伤纯属小事一桩,只要敷上好的金创药,凭着熊志契盛沛的太极玄劲,不足一个时辰便可痊愈如初了。
熊志契的实际状况,恰如张勇分析的那样,再经段志鹏蕴含同源、正宗、湛厚的玄劲不断地拿穴推宫,大约是花费了小半个时辰,终于促使他苏醒了过来。手臂、大腿之伤也已上了金创药。
瞧见熊志契终于醒了过来,图海、张勇等人明白他们几位同门师兄弟定有许多话儿要说,都挺识趣地辞出营房。
段志鹏坐在床沿上,温情地搂着师弟的左肩膀,道:“四师弟你可听好了,要是你再像这样悲伤致昏死过去,岂不是显得我们几个同门不及你待恩师的孝道了?”
这话听起来似是天真,兼且有点儿好笑,但对稔知这位师弟性情的段志鹏来说,此话可比喻是世上最妙不过的安慰巧术了。
熊志契面腮上一片恹恹素白,苦着脸蛋道:“师父待小弟恩同再造,对于他那份春风沐雨的恩情,那是怎样也无法还报得清的!他老人家在生之时,我并未曾实心尽过孝道,死时我却见不着最后一面,我是如何的不是人啊!”
段志鹏等三人固然是想开劝他节哀,但他们亦是担有同样丧师的深痛悲情,只觉喉管堙塞得凶,喷口气也不简单,试问又哪能好言开劝得来?
这时阵,占地并不宽敞的帐中笼罩有厚重的哀伤愁绪,裹得人心一片冰凉!
熊志契稍有回过神来,向段志鹏道:“二师哥,烦劳你跟小弟说说,师父他……他老人家是怎样仙去的?还有……大师哥因何缘故会那般恨我深切入骨?”
段志鹏微一颔首,遂将熊志契奉领师命下山、直至龚念庶羽化登仙等事详尽述说出来:
八年前的正月初六,熊志契拜受师父之嘱离山入世。在山上除了况志悲外的诸位同门,皆受师尊三申五令谨嘱,既不能告诉况志悲石屋外面的事,也不能随意下山,便连段志鹏也没例外;若是逢有属宾外客来访,亦不许诸弟子参闻其间,用意就是不愿诸门徒与闻外事,怪不得熊志契在外头都已闯下如日中天的名堂,段志鹏等同门依然是一无知晓。
至于联络四方以及派送法牍诸类事儿,则由新近上山的六名青年全权负责。他们六人极少张嘴言语,有时甚至一整天都不支声半下,虽然并未见着他们露过玄技,可段志鹏的眼光比较锐利,辨得出他们同属法门嫡传的根底。师父要他们上山来,并且悉数接管了自己的庶务,还限令自己几位同门不准外出半步,到底有何深意呢?偶尔间也有向师尊问起心头疑惑,可每次师尊均是含笑不答,自己当然不能强逼他说了。山上一应物品的采购、搬运等活儿,则仍由金大伯、金二伯负责措办,他们兄弟俩也许也是受到师尊特别地叮咛,不许向自己几人透露半点外间的新闻。鉴于有了以上种种密不漏水的安排,让自己几人成了真正的目瞎、耳聋之辈,对师尊所下的苦心极感机密良深!
就在个把月前,晚膳过后,颜志悫心情特佳地沏了杯香茗端来孝敬师尊。进房后赫然瞧见师尊盘膝坐在床上,脸蛋却是低俯朝地,珍如生命的道卷也已掉落在地了。
起先,颜志悫自是不疑有他,以为师尊是睡着了,把托盘摆在木杌上,弯腰拾起那卷道书轻轻搁在床沿,轻力摇晃师尊的胳膊喊道:“师父,您怎么就这样睡着了啊?”
微推几把,兀自不见师尊有何动静,始感芳心有些错乱,非常费力地抬起右臂,极缓极难地伸到师尊脸门,用中指就去探他的鼻息,一探之下竟是凉冰冰的,似是已然断气了!这一慌更甚,方寸大失,连跌带倒重重地摔落床来,连话也讲不出来,脸色煞白直追鬼魅。
她是想出声呼唤,可气的是觉得喉管塞满了垆土,哪能挤出半丝声音?也有想哭泣,却给一股难以形容的惧意抑制得哭不起来,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
此际,只闻脚步声响起,就像在她弱小的心灵上燃起一盏指导方向的明灯,看见段志鹏、武志彦和虞志谌联袂走进轩内。
看着颜志悫俏脸上布满惊恐神色,魂不守宅地爬坐在地上,虞志谌只感又怜又惑,疾步奔过去扶起她的娇躯,问道:“师妹,你这是怎么了?”
直到此时,颜志悫仍觉四肢酥软要命,托赖情郎强而有力地手臂相扶,多少也能恢复了少许力气,泪水闸门再也关不住了,滂沱急剧涌出眼眶,苦苦挣扎着道:“师父他……师父他……他死了!”
乍闻此语,宛似在众同门耳际丢下霹雳,震得诸位同门灵魂儿全都出了窍,脑际变成一片空白,似乎在这一刹间,就没他们存活在世上一样。
岂料在颜志悫费心辛苦道出话儿的余音才歇下当口,旋听师尊深沉而熟悉的语音发话道:“你们都来了!”抬起头来并且说话了,根本就不像颜志悫所言的“死”状,可是只要细心留神观察,便可立马辨出他容色疲极乏极,话音也能嗅出是在苦苦撑持的味道。
对于段志鹏等人而言,别的什么都可不再计较了,因为只要师尊还活着,这就是最最重要的喜事。
虞志谌噙笑轻言怪责爱侣道:“你瞧瞧你,讲什么师父……你怎么无端端就诅咒起师父来了?刚才可真吓死我们了!”
段志鹏、武志彦也有同样的心思,只是并没直接说出口来。颜志悫睁大一双迷神美眸愣愣地盯紧师父看,难道真是自己胡涂了?
就在众人从大悲刚转为大喜没隔少顷,只听师尊又缓慢又沉浊的声音说道:“别说悫儿了,她……她并没蓄意诅咒为师,为师真的是要和诸位乖徒儿永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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