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芷蘅转入后殿，便见果如她所料，只跪了尉迟莲一人。独孤溪宸有皇嗣龙脉护身，到底是不一样的。此时的尉迟涟穿了一件石榴红的单衣长裙，高束的发髻松散下来，几缕溢出的青丝垂在耳侧。脸上隔夜的胭脂像是蒙了尘，亦如就要凋敝的春花，尽显颓败之色，硬生生又为她添了几分疲惫与狼狈。
许多日没见，杜芷蘅心里微微一讶，尉迟涟竟清瘦了许多。原本有些圆润的下颚，已削减下去，更衬出了皇后的莹润。
皇后端坐在软榻上，斜倚着绣花软枕，今日一身常服格外雍容华贵。
一件正红色大袖衣霞帔，上有织金云霞龙纹，又铺了些翠圈金花，饰以珠玉坠子，缘有龙纹。腰前蔽膝，有三行翟纹，并间四小轮花，缘为织金云龙纹。大带以红线罗制成，有锁边，并用捻燃的金线织成带头。玉带以玉花彩结绶，配了白玉云样玎珰和两朵玉珮，每朵的上中下各有一璜，再结半月坠子两个，面上嵌玉：一个是缕金打银的兽面，一个是篦钩佩子，以水叶子真珠穿缀。
杜芷蘅裣衽屈膝施了一礼，皇后颔首，头上一支瑶圃芝云五色玛瑙步摇轻轻晃动。
“妹妹且坐吧，你还在养身，这些个宫中俗事本不该让你费心，只是发生了这等丑事，一时倒叫本宫和贤妃没了主意……”皇后搁下手中茶盏，叹了几叹，便说尉迟涟到清荷宫兴师问罪，如何闹得翻天覆地，人仰马翻。
“入宫的时日不浅了，竟还不知事，险险推倒了淑妃。人还躺着，已是动了胎气。太医说是需静养上几日了。”
杜芷蘅在贤妃身旁的空位上坐下，与之点头浅笑，又睇了眼垂首的尉迟涟，转而应道：“淑妃姐姐与修容妹妹素来姐妹情深，昨夜恐是有何误会，姐妹间闹闹别扭也是常有的事，过几日会一团和气的。”
皇后望着案几上一副八方宁谧白玉杯盘，余光扫了扫摆弄身旁红英雪干二色玛瑙花插的贤妃，轻叹，“本宫何尝不是如此巴望？眼见瑞国公主就要抵京，横竖不过这两三日光景，本宫与贤妃哪里还有那个闲工夫理会姐妹们耍小性子的事？偏偏她二人也奇了，都犟着誓死不肯言和。”
说罢皇后向挥了挥手，一旁的宫女便呈上来一份帛锦交与杜氏。
“好端端又写了份罪状书，叫这事正儿八经起来。让本宫寻一日的清静也不得。”皇后揉起了额角。
杜芷蘅心思一转，便是明白了皇后今日特别宣见之意，暗暗一笑。低头展开折好的帛锦，凝神一看，不由眉头紧锁，悚然一惊。帛锦上是尉迟涟亲写的独孤溪宸之罪状，细述了其经年行径。独孤溪宸果不是良善之辈，一桩桩，一件件，皆怵目惊心。仅命丧她手的未成形之龙脉便有两位，姒婲儛的孩子就是其中之一。
杜芷蘅看了眼角落里的珐琅双连瓶，将帛锦重又叠好道：“这上面的事，可有证据么？哪一件都不是儿戏呢。”
皇后冷睨了一眼尉迟涟，道：“尉迟修容，你且说说吧。”
尉迟涟愤然仰首，支吾了半响却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最后一咬牙道：“那个贱人想杀我灭口不就是最好的证据？”显见是急了，忘了本份，在皇后和两位正一品娘娘跟前居然妄用了“我”字。只是当下，在座倒没人与她计较。
“你又岂知她要杀你灭口了？”杜芷蘅随口问道。她是早已猜到，就凭尉迟涟那点儿微末道行，绝拿不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来指控独孤溪宸。
尉迟涟满眼溢恨，似能喷出丈余的火来，“她唆使了个吃里爬外的太监扮鬼恫吓我，让我终日不得安生。那太监被我当场抓住，已是认了的。”
杜芷蘅心中哼笑，若凭你也能抓住那太监，就太小看杜家调教的人了。
皇后支颐半眯了双眸，一手指向尉迟涟，眉头紧蹙，厉声道：“一个两个就是不叫本宫省心。她若真要杀你灭口，帛锦上那些罪恶自是事实。可你既早知那些，却为何不予揭发而任其发生？”似乎有些气结，许久后，缓顺了语气，皇后看向杜芷蘅道：“本宫是不听了，此事便交由妹妹你全权处置，如何？该往哪儿打发你瞧着办。”
杜芷蘅分明听出了皇后话语中的暗示，面上微微一笑，也不推辞，起身屈膝便应下了，“臣妾遵旨。”
尉迟涟一听皇后做此安排，记起曾与贵妃有旧怨，浑身打了个颤，心头又急又气，正待说什么，却听得杜氏柔和说道：“臣妾暂与娘娘借几名宫人。”
皇后和颜悦色道：“我宫里的人，你随意使唤就是。”
杜芷蘅谢恩，一面收起帛锦，一面点了几个太监道：“送修容回香馥宫粼波殿，交代下去，未得皇后娘娘，贤妃娘娘与本宫允许不得放她私自外出。”
始终未言的贤妃这时回看了一眼杜氏，但仍是什么也没说。
尉迟涟听了贵妃的话，张皇的叫起来，“我是受害的，是无辜的，凭什么不关那个贱人，反要关我？娘娘——你要信我……”她转向皇后求情。
“孰是孰非，相信贵妃妹妹自会给你一个公断。”皇后微微甩手，对立在门口的太监道：“便依贵妃所言。”
微风起，屋内水晶帘动，屋外，满架蔷薇盛开，晕染一院清香。几只雀儿在葱郁的木槿树上飞来往复，啼叫声尤为婉转动听。
晨省归途中，清风托着杜芷蘅的手，低声叨念，“兜来转去，皇后娘娘竟是想借您的手除去淑妃，当真是愈发会拨如意算盘了。”
杜氏含笑道：“她哪里能揣摩出这份心思，必是商遥容费了一番口舌的。这是贤妃的如意算盘，想来劝不动皇后息事宁人，偏又深知皇上的心意是不欲声张，便与皇后献计，只道我杜家与独孤家素来敌对，由我处置此事，独孤溪宸定讨不到好处。而她们便可置身事外，万一惹得皇上震怒，亦可不受牵连。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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