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着心里记挂着今日便是载湉寿辰，我心下欢欣轻快得紧，便早早就起了来。
静启小轩，初阳满窗；轻匀螺黛，浅约鸦黄，淡抿朱赤，对镜梳妆……今日是他的生辰，可要好生仔细着才是。从前听得母亲说：女子只愿将自己最美的一面留给挚爱之人。当时年幼无知，听罢也只是作顽笑话，一笑而过。可如今细细想来，实在是没有一点儿错处。
仔细梳妆打扮了番，我又换上了身粉色缎织彩百花玉蝶纹旗装，颜色喜兴又不失静雅大方，如此一来，不必因着太过招摇而惹了慈禧太后的厌，自然是极好不过的！
对着铜镜细细打量,但见镜中的自己明眸流眄，口若朱丹，齿如瓠犀，旗头上的珍珠穿花步摇长长垂至肩头，一对紫玉流苏耳坠点缀其间。窗外的微风入室，使得步摇和耳坠齐齐微摇，碰触在我的脸颊，微凉。
我虽起得早，可眼下亦是不敢再耽搁。一切皆打点妥当了，我忙前往养心殿。
今日天气晴好，此时旭日东升，一时间只见得万瓦宵光曙，重檐夕雾收。金光尽数抛洒在重重檐角屋脊之上，远远望去，那檐上的仙人瑞兽眼下竟都似活了一般。
见此，我不由得心情大好。不出片刻功夫，已是到了养心殿。
与往日不同，今日我径自来到养心殿后的小厨房，煮好了碗长寿面，才端起来去寻载湉。
我到内殿时，他已是梳洗妥当，方换上了明黄缎绣五彩云蝠金龙十二章吉服，他一袭龙袍加身站在初晨的阳光中，灿若朝阳。
望着他俊逸丰神的模样，当下我只觉纵是如何看都看不够。这时，载湉一回身的间当，正好瞧见我痴痴地望着他，一时亦是微怔，随即笑意顿时在他俊朗的脸上漾开……
我不禁羞得面色微红，当下心中大乱，原本事先在心中想好的祝寿吉祥话此时竟半句都忆不起来。越是努力镇定下来，我心下越是慌乱无措，我目光躲闪，不敢再抬眼望他，慌忙中方吞吞吐吐道：“祝万……万岁爷生日快乐！”
听罢，载湉竟是“噗嗤”一笑，旋即温声笑言：“这寿辞倒是有意思!你这手中端着的，可是亲手为朕做的？”
我方回过神来，随即含羞轻轻点了点头。
载湉见我如此，低头粲然一笑，继而从我手中接过那碗面和金镶牙箸，于黑漆嵌玉描金百寿字方桌前坐下，静静尝了起来。
我一脸期待地站在他身旁，仔细地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只见他细嚼慢咽着，半晌抬头望向我，一时眉眼莹然，笑意和煦，灿然道：“味道甚佳！”
我听罢，一时喜得眉飞色舞，忙道：“真的？皇上莫不是唬我？”
载湉闻言，笑容更是灿烂，宠溺地望着我笑道:“君无戏言，朕何曾诓过人？”
我对他盈盈一笑，趁着他微怔的功夫，尝了一口。当下我便紧皱眉头，嘟囔道：“怎这么清淡？我明明找小厨房的张公公讨教过的呀！怎么成了这样了？哎！这可如何下咽啊？！都怪我生性愚笨，厨艺不精！我去倒掉！”
载湉听罢，敛了笑，忙拦住我道：“且慢着！好端端的，倒了它做什么？”
我当下绞着手中的绣帕，垂首讪讪道：“留着它做什么？如此难以下咽，怕是连老佛爷的海龙都不会理上一眼呢！”
载湉听闻此言，轻抚我的脸颊，和声笑道：“傻丫头！但凡是你做的，皆是珍馐！”说着，便当着我的面将那碗面吃完了。
再抬眼的工夫，当下只见载湉正定睛望着我。我不禁心下大赧，不自觉地轻抚自己有些发烫的脸，支支吾吾道：“怎……这般瞧着我？我……只用了一点胭脂，莫不是……全花了？”
载湉见我这般，一时眼眸如星，淡笑道：“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华容婀娜，令我忘餐。佳人玉颜，锦上添花才更好！”
说着，他竟转过身，从一旁柜中拿出了一精致非常的竹丝缠枝番莲多宝格方匣，自其中取出了一盒螺子黛。
我见此，不禁面色一沉，细若蚊吟开口道：“怎得皇上寝宫里竟有这等女儿家的玩意？”
载湉见我有些不悦，顿时心下了然了我的心思，弹了我一记小爆栗，笑吟吟道：“你这促狭丫头！瞎寻思些什么呢？朕这养心殿几时不是太监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难道朕还能在众目之下金屋藏娇不成？！”
我睇了他一眼，撇撇嘴道：“君心难测，皇上欲对谁加以圣眷，谁又敢拦？”
载湉闻言，顿时啼笑皆非道：“你这丫头当真是讨打！这螺子黛是朕借着献给皇太后的由头，令内务府为你备下的！怎就被你冤枉成这般？”
还未待我回话，载湉已是一手轻轻抬起我的下颌，一手为我轻轻画起眉来。
我大惊，开口方欲说话。只见他却是轻抚上我的唇，轻声道：“别做声！当心朕给你画成个花猫！”
我一时不再敢出一言以复，静静地任他为我画眉。
此时的他神情极是认真，戴在他修长手指上的红玉扳指不时轻触我的眉心，上面犹自带着他的体温。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令我沉醉……
他的动作很轻，似是怕弄疼了我。我望着他的专注模样，心下不禁升腾起丝丝暖意。他的手从来都只是批阅奏折，作诗作画的，九五之尊，今日竟为我亲自细细轻画蛾眉，夫复何求？
片刻，他已是为我画好了眉，仔细端详了我片刻，又兴冲冲地执着面铜镜，轻笑道：“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你瞧瞧，可还好？”
我对镜打量，但见两道涵烟眉渐细渐淡隐进鬓角，修眉联娟，弯弯似月，极是清秀精致。
我心下一喜，对载湉莞尔笑道：“这眉画得真是好看！皇上可真是手巧！玉澜在此谢过圣恩了！”
载湉听罢，只是淡笑道：“自此往后，朕这一生只为你画眉！”
我不禁低下头，轻声道：“我怎配？”
载湉闻言，端着我的肩，定定望向我，坚定开口道：“世间也只你配！就拿这碗长寿面来说吧，除了你，谁又知道朕的心？这世上怕是再无二人能这般记挂着朕了！朕不求寿与天齐，留万代功名，朕只求身旁能一直有你这个知冷知热的人伴着走完余生！你值得朕这般！”
我一时心下大震，载湉却是牵起了我的手，阳光下他的笑容甚是灿烂耀眼。他暖暖笑道：“朕今日要你伴在朕身边受百官朝拜，受万民叩拜！”
我忙道：“皇上这可是说胡话了！我一个宫女，可怎使得？”
载湉听罢，秀眉微蹙道:“这倒是没什么！随身侍女，侍立君侧，无违祖制！可今日万寿夜宴，你终是要献艺的！如此一来，实在难为你了!不如你好生歇着罢！”
我闻言，心下思量着与其自己躲懒，倒不如伴在他身边，也好照料他。故而我只是淡淡一笑，开口道:“既是这般，那我便随你去罢！留我自己在这养心殿也实在无趣！”
说着，我便为他理了理衣领，戴好了朝冠，又在他微尖的下颌底下仔细打了个结。一切具打点好了后，我望着他俊美的脸庞不禁笑着赞叹：“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载湉听得我如是说，当下亦是笑道：“莫再耍嘴了！仔细着时辰！”
正说着，只见刘和才弓身进了来，低声敛眉恭敬道：“回皇上的话！御辇已是备好了，正于养心门外恭迎圣驾！”
载湉忙应承了下来，带上了我便出了养心门，被一群人前簇后拥着上了御辇。
一路上，我静静跟在他的御辇后走着，眉眼那里仿佛还残存着他的温度。一时间，我的脑海里竟都是方才他专注的神情和坚定的话语……
此生，得君爱眷，已是足矣。这一世，流水桃花情不已，水远山长，只爱吾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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