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整个大殿之上竟无一人作声,周遭气氛翳闷至极。
我瞧见慈禧太后阴狠似箭的目光,心中不由得一紧,旋即跪于大殿之上。
我又怎会不知,因着我与载湉过分亲近,慈禧太后早已是对我欲除之而后快,先前只不过是苦于没有合适的契机,才迟迟没有下手。如今良机在前,她又怎会轻易放过我?眼下情势,依着慈禧太后的心性,我若是为自己辩驳,她便会说我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继而堂而皇之地治我的罪;可我若是不去分辩,那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凭她处置了。眼下我进亦不是,退亦不是,看来这次,我终是躲不过了。
僵持之下,只见得载湉望向慈禧太后温声道:“皇太后,子臣以为此事兹事重大,事关皇家宗室,必要彻查此事,还直郡王府以公道。可眼下时辰不早了,您累了一天了,又受了惊吓,若还要因着此事伤及了凤体,那实实是子臣的不孝了!不若您先回宫好生歇息,此事便交由子臣处置罢!”
慈禧太后听罢,冷冷道:“难得皇帝一片孝心!不过此事既关皇室宗亲,我又怎能因着一己之私而坐视不理?万寿宴的酒水馔食皆是专人专司,出了这等事,那掌事竟推脱说他不知情?来人啊!将那御膳房的掌事拖到慎刑司杖责一百,势必要盘问出个准话来!若是再不说个准话,那便给我一直打,打死算完!”
当下只见得那御膳房掌案已是吓得双目呆滞,瘫软在地,随即便被拖了下去。
约是半个时辰,只见上来一太监恭谨低首道:“回禀太后,方才慎刑司差人回话,说那人已经招供了!”
这时只见得慈禧太后端起茶杯,轻嘬了两口茶,而后幽幽开口道:“可是说了什么?”
言及至此,那太监竟是一时面露难色,没再继续说下去。
见此,慈禧太后怒道:“你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莫要有所顾念,直说便是!”
那太监听罢忙跪下连连叩首道:“太后息怒!那掌案说本应是抬水差使太监小刘将那酒呈上去,可司膳的人手不够,小刘一时走不开,便托玉澜姑娘将酒呈了上去。先前那掌案不肯说,一是因着那小刘是他义子,生怕连累了他;二是因着玉澜姑娘是皇上身边的人,不敢得罪招惹。可到底受不了皮肉之刑,最后他什么都招了!”
我闻言,心中猛然大震。来这清宫数月,平日里传膳之事皆是由刘和才操持的,我都未曾与御膳房的人有过交集,何谈认识什么抬水差使?加之近来我已是为着万寿歌舞之事自顾不暇,又哪里来的心思去帮别人呢?
我周身已是冷汗涔涔,汗水早已经将身上那件粉色缎织彩百花玉蝶纹旗装濡得微湿,袖口之下,手中死死攥着绣帕。
我不怕死,我怕的是只能看着自己像砧板上的鱼肉一般,眼睁睁看着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却又无能为力。可奈何我心下越惧,面上却越要不动声色。现在哪怕只是一个神情的错漏,都会被慈禧太后揪住,然后治我个“做贼心虚”的罪名,拖出去乱棍打死。
既然此事我本就清白,何须惊惧他人诬陷言语?我思及至此,心下略安。
片时,那小刘已是被传唤到大殿之上审讯。
慈禧太后的那双杏眸隐着寒光,似无意般睨了我一眼,便望向小刘冷冷开口道:“把此事交代清楚,胆敢隐瞒,你义父今日下场便是你明日下场!”
那小刘闻言,脸色青白得全无血色,周身颤颤瑟瑟,仿若秋日枝头枯叶般,他低声地应了声“是”,而后低头敛眉抖抖擞擞道:“起先确是由奴才呈进此酒,可抬水差使人手有限,却要分管畅音阁与太和殿两边的茶酒事宜,戌时一刻奴才忙着去畅音阁司茶,路遇玉澜姑姑,知她是去太和殿,便央了她将这酒带了过去。太后饶命,而后如何,奴才真是不知情啊!”
听罢,慈禧太后的嘴角扬起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冷笑,对我怒道:“大胆郑佳氏,居心阴毒,谋害皇族宗室,欺主瞒上,其罪当诛!来人啊!拖下去,即刻将其杖毙以慰直郡王在天之灵!”
我心下冷笑,一时心下了然。这次看来慈禧太后是铁了心要除了我,自始至终都未曾给我机会分辩,为此不惜暗地让这些太监作伪证,好当着所有人的面名正言顺的治我的罪。
我冷然以对,方欲开口辩驳。竟见载湉急急离了御座,望向我的一瞬,目光中尽是焦急与担忧,旋即他便来到我身旁,与我同跪于大殿之上,哀求慈禧太后道:“请皇太后明察,这些日子玉澜因着万寿歌舞之事已是自顾不暇,又怎顾得了他人?玉澜素日里都不曾与御膳房的人有过交集,她心性淑慎,又怎会帮着一素未谋面之人呈进御酒?况且方才那掌案先前所言,传膳布局之事并非他的管辖范畴,他又怎知这酒本应由什么人经手?适才那御膳房拜唐阿②说过,重重流程皆有专人督查,如此又怎么可能容着小刘将这御酒半路交由他人?那掌案和小刘前后言行矛盾,疑点颇多,还望皇太后收回成命,切莫过于果断,使清白之人蒙冤!”
见此,我心下甚是感动之余,更是为他担心。今时今日,他为了我不惜在大殿之上公然逆了慈禧太后的心思,只怕他母子二人已是因着我而心生嫌隙了,载湉今后的处境怕是会更艰难。
慈禧太后见载湉对我极力维护,一时竟怒极反笑,阴恻恻地暗讽道:“皇帝可当真是圣主仁君,为了一婢女不惜屈尊降贵地放下身段跪下求情!皇帝可当真是越发长进了!”
还未待载湉开口回话,只听得慈禧吩咐一旁的李莲英道:“今日皇帝定是累了,适才又喝了那么多酒,想必是醉了,才如此言行荒谬,不成体统!你现下便把皇帝送回宫,让他早点歇息安置罢!”
我何尝不知,慈禧太后这是故意要把载湉从我身边支走,只要载湉一走,那我便再无依附,届时她如何发落我都再无阻碍。
当下我只听得李莲英应了一声“嗻”,便上前请载湉回宫。载湉也不好当众违了慈禧太后旨意,行至大殿门口,他回眸深深望了我一眼,那目光极是复杂,有忧心,有关切,却又有着万般无奈。
我望向他轻轻点了点头,强忍心下的恐惧与委屈,对他勉力一笑。我心中思及今夜过后,恐今生再难相见,那抹笑霎时僵在嘴边,眼泪当下汹涌而出,微咸的泪水流淌入口,一时竟是那般苦涩。
载湉终不忍见我如此,甩下李莲英,折返于大殿之上,跪求慈禧太后坚定道:“今日之事,若真是玉澜所为,那便是子臣平日管教不善,方酿成今日祸端,子臣愿代她受罚;此事尚未查明,还望皇太后念及子臣的份上,切勿听信那二人的一面之词,以免伤了皇太后圣名!皇太后胸怀宽仁如日月入怀,事情未水落石出前,子臣但求皇太后免除对玉澜的刑罚!”
慈禧太后见载湉如此,顿时怒不可遏,狠狠一掌猛然击在宝座的扶手上,恚怒喝道:“住口!你贵为天子,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了一个杀人的贱婢求情讨饶,成何体统!不知她是使了什么手段,竟使得你如此蒙了心智,不惜损了天威,对她处处加以袒护!今日之事,证言凿凿,了无回旋,必当予其严惩儆戒,方能肃清宫闱,以告直郡王在天之灵!”
闻言,载湉见护我无果,望向我之时,满目尽是焦急痛心之色。
两腮犹自凝着泪痕,我望着载湉,心下虽凄然,但望向他却是满目平静。我望向他凄然一笑,罢了,太后执意要我死,我又哪里能活?
自始至终,慈禧太后都未曾给我机会辩驳,两旁的侍卫已是将我强行扣押。这大抵便是我的命,既是命,我又如何逃得过?这一世,便如此作罢吧!
“且慢!”其音清越,宛若玉石之声,自席间传来。我远远观望,只见其声出自一朗若清月的少年。可我与他素未谋面,他,究竟是谁?又为何要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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