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灼心见此情景,明白风在衣时至今日仍无法全然敞开心扉,放下旧恨,不由摇头:“过了这么多年,你终究还是恨他……”
风在衣心中一阵激荡,身子一晃,几乎站立不住,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
应灼心急忙扶住师弟,再看他的脸色时,已是面如死灰,不由懊悔不已,暗暗自责实在不该旧事重提。
风在衣用力抓着应灼心的手臂,眼中尽是痛苦的神色:“师兄,你忘了当初你接我到南天阁时说过的话吗?你说过的,今生今生,永不再提。”
应灼心也急道:“对不起,是师兄说错了话,你别急!”
风在衣揪住应灼心的衣襟,恨道,“就是因为这八个字,我才同意跟你上南天阁。如今,你却忘了吗?”
“我没忘,我怎么可能会忘?那年寒冬,师父收到一封的飞鸽传书,请他下山救人。但师父早年曾有誓约,终身不下藏剑峰,因此我才奉了师父之命去临渊城寻你。”
应灼心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那时你的年纪跟今日的林洛城差不多,这一转眼十二年过去了。今时今日,你所恨之人已死,再浓烈的深仇大恨也该随着他的死亡结束了,你的心魔也该了了。”
“我的心魔种下了,就再也不能了了。”风在衣摇着头,“父债子偿,就算他死了,他的女儿还活着,他欠我的,难道不该由他的女儿一一还给我么?”
应灼心一直存有一丝念想,希望南天阁的十多年时光能磨平风在衣的旧恨。他此刻望着师弟充满仇恨的双眸,抱着他因为激愤而颤抖的身体,方知这十二年来自己竟是做了一场空梦,不由一阵寒心。
没有人能够完全拯救另一个人,他的师父没有做到,他这个做师兄的也做不到。
应灼心一个铁血豪侠,闯过无数龙潭虎穴,斗过无数魑魅魍魉,在这一刻,面对这个决绝的不留任何转圜余地的师弟,突然感觉到心灰意冷。
纵使武功天下第一,受天下人敬仰又如何,对风在衣,自己仍然是无可奈何……
风在衣拂袖而去,应灼心没有追出去。这一夜,他再次记起了十二年前与风在衣的初遇。
那一年,应灼心刚到南天阁不久,师父交给他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到临渊城寻找一个叫风在衣的人,并安全护送他到南天阁。师父说这个人身份十分特殊,现处极难的险境,这次行动须得暗中进行。
应灼心便问师父如此重要的任务为何不亲自前去,反而交给自己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呢?他心中疑惑,自己刚到南天阁就被师父收为入室弟子,倾囊相传绝学,现下又授以这般隐秘的任务,师父为何如此信任自己?
老阁主仿佛看穿了应灼心的心思,道:“我年轻时曾与一人有约,如若将来他有子嗣就拜我为师,我必将生平所学倾力相传,视其如己出。与我定下约定的这个人便是你的父亲。”
应灼心大惊,难怪父亲病中一定要他来南天阁拜师学艺,原来是有承诺在先,“师父如何识得我父亲?”
“为师少时便立下誓约,终此一生不入红尘半步,只秉身自修。那一日,我照旧在山中僻静处练功,忽闻远处羌笛之声奏起,声音苍凉浑厚,竟似不是凡间所有。我一听之下就知奏乐之人绝非凡夫俗子,一时好奇,就循着羌笛声而去,想看看奏乐之人究竟是何人。这一看就结下了一段不解之缘。”
“奏乐的人是我父亲?”
“不错,那人正是你父亲。”
应灼心小时候也听过几次父亲吹奏羌笛。母亲常说这乐声太过悲凉,与繁盛华丽的皇城格格不入,隐隐有不吉的预兆,不让父亲吹。于是父亲再也没有在家中吹过,应灼心也就没有再听过。
没想到,师父与父亲竟是因这一段羌笛声结缘。
“你父亲当时所奏之曲名为《荒云记》,讲的是一位书生误入荒云古城,与城主的女儿相知相恋,城主发现自己的女儿爱上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人,随即将这书生遣返,将古城与俗世的通道永久封闭。书生在城外辗转一生,不得其门而入,日复一日吹着这首《荒云记》。”
应灼心点了点头,了悟道:“难怪父亲每次吹这首曲子时都一副伤情的神色,原来这曲子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老阁主捋着苍白的胡须,慢慢道:“你父亲虽是红尘之人,却有谪仙之姿,实在难能可贵。我们一见如故,无话不谈,虽没有明言,却已默认对方为知己。”老阁主追忆着往昔,神色已不似往日那般平静无波。
“我们在山中奏乐舞剑,畅谈奇闻异事,书晓天下,不觉竟相处了三月。三月后,你父亲算算日子说该回家了,妻子即将生产,我才知道他已有妻室。”
“你父亲临走前与我定下约定,不管妻子生下的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让孩子拜我为师,我答应了。自那日之后,我们再无缘相见。”老阁主言语之中难掩遗憾之意。
应灼心心中不禁感慨,即便是心明如镜看破红尘如师父这般得道之人,一生中也多少会有憾事,不由道:“我父亲今年忽染重病,他生前对我最后的叮嘱就是让我一定要来碧天岛拜南天阁阁主为师。我一直心存疑惑,今日才得知其中缘由。”
老阁主爱怜地看着应灼心,道:“灼心,你可知你父亲为何为你取名灼心?”
应灼心奇道:“徒儿不知,还请师父点明。”
老阁主道:“你这名字,正是你父亲离开藏剑峰之前所取。他说人这一生往往身不由己,不管当初做了怎样自认为正确的选择,到最后往往都会后悔。他羡慕我身处与世无争的化外之地,远离人间纷扰,而他的心却时时被烈火灼烧,疼痛难忍。”
应灼心的父亲应深晦在朝为相,是百官之首,辅佐君王建功立业。在应灼心心中,父亲刚正不阿、泽被天下,是身负天下苍生祸福、为百姓请命的大英雄,从未想过原来他内心竟有那么多的煎熬。父亲今在病重,自己却不能在跟前尽孝,实在是大大的不孝。念及此处顿时伤感,眼泪不自觉溢出眼眶,又想到师父还在跟前,连忙伸手拭去。
老阁主接着说道:“你父亲希望他的孩子不要走自己的老路,能够有机会离开权力斗争的中心,过一些闲云野鹤的生活。于是给即将出世的孩子取名灼心,以此名为戒,时时警醒自己。那时你父亲并不知道,即使是我,也有牵绊。”
“师父也有牵绊?”
“这南天阁被外人尊为武学圣地,它的历史比风倾帝国的历史还要长。这寒光剑作为南天阁阁主的信物,最开始的时候是前湛连王朝的开创者所有,后来才成为南天阁阁主的信物。作为阁主,我们从接过这柄剑的那一刻起就肩负起了守卫南天阁的重任。世人皆传藏剑峰中有足以争雄天下的密宝,不过是以讹传讹。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一代一代承担起了这个责任。”
谈到时局,老阁主叹息道:“如今天下不稳,战事似有再起之兆,想必南天阁遗世独立的日子也不会很久了。我孑然一身,你是我唯一的徒弟,待我西去,这柄寒光剑就该由你继承,藏剑峰和南天阁的守卫重任也都会落到你肩上。”
应灼心感师父恩重,道:“师父正当盛年,何来西去之说?”
“活得太久未必是好事。人世无常,冥冥中总有定数。我和你父亲已成过往,而现在,却有一个人等待你去营救。”
应灼心振奋精神,问:“师父,你让我救的这个风在衣究竟是什么人?他姓风,想来是皇室中人,可我久居帝都,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人常年幽闭宫中,无法与外界联系,你不知道他是正常的。”
“他在宫中?”牵涉到皇宫,应灼心知道这件事肯定不简单。
师父点头:“皇室斗争历来险恶,如今太子已立,风在衣作为未来君王异母同胞的弟弟,自然会成为一部分人的眼中钉。有人对他和他的母亲下达了暗杀令,新皇登基前他母子二人必须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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