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虎对我，虽然有点服软，但单从他的名字就知道，这个人是个脾气火爆不好惹的家伙。办事儿，也肯定是个雷厉风行的家伙。也的确如此，像这次，我交代给他去查卢和尚的事儿，他没用几天，就查清楚了。
卢和尚，肯定不是本名，也是个外号。因为这老家伙快五十了，还没结婚生孩子，所以大家都叫他卢和尚。卢和尚本人呢，平时很低调，深居简出，但没有人认为他不是个狠人的。原因在于，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器官贩子。他有个上线，是Y市某医院的外科大夫，叫魏全勇。他在Y市当地以擅长做器官移植手术闻名，而移植器官来源，多数为正规渠道捐赠，但少部分，他会让卢和尚来物色一些愿意卖器官的“猪仔”进行地下交易；更少数的情况他们会让下线的人骗一些流浪汉、山沟里的穷小子，通过哄骗、拐带等方式骗进城，在特定时间，在其食物、水中投放迷药或麻药，强行摘取人体器官，以牟取暴利。以肾脏为例，A、B、O型血的肾源，他们出手的价格大概是在十万到十五万，AB型血，则会提高到二十万左右。而最终，愿意卖肾的“猪仔”，大概只能得到三到五万，被强行摘取肾源的受骗者，大概指挥得到象征性的一两万块。中间的差价，则大部分落到了卢和尚和魏全勇魏大夫的手上。少部分则是给卢和尚的下线作为佣金。而卢和尚的下线，就是这个叫王秃子的人。
王秃子是真秃头，但他有老婆，所以没人管他叫王和尚。他和卢和尚是从小玩到大的光屁股娃娃，也就是发小。本来，也是个本分的人，但由于卢和尚认识了魏全勇，开始倒卖器官，王秃子作为卢和尚最信任的人，很主动的做起了他的下线。而他这个下线的主要工作就是，物色猪仔，或者联络一些社会上的闲散人员或不法分子，去骗一些人回来。等到时机一到，王秃子的下线将人麻翻，便通报给王秃子，王秃子再通知给卢和尚，卢和尚便会和魏全勇一起去现场，如果目标有体检报告，那是最好，可以直接根据血型选择所需。如果没有，魏全勇和卢和尚也会当场给目标化验血型。当然，大部分被害人，即便不是目前所需的血型人群，最终也会被摘取，做段时间备用。只有极少数，会被“放生”。而这里面比较有意思的一件事是，魏全勇在给被害人下刀的时候，会用一个黑色塑胶袋套住对方的头，对此他的解释是，
“我只要器官，对于他长什么样，完全不需要了解。”
说起来还真是比较有意思。他站在阳光下救死扶伤的时候，要蒙住自己的脸，而站在阴影下害人的时候，却是用截然相反的姿态做相同的动作。其中缘由，恐怕也真的只有魏全勇自己知道。
而卢和尚要杀王秃子，是因为近期他们活动有点频繁，王秃子似乎已经被警察盯上了。为了保全自己，同时保全自己的财神爷魏全勇，卢和尚也只有丢车保帅，放弃王秃子来割断警察的线索。
人分两种，一是可以同富贵但不能共患难，二是可以共患难但不能同富贵。除此之外，想象中相对美好的第三种和第四种情况，或许并不存在，忠诚的理由也许只是诱惑不够。
卢和尚不是秃子，王秃子不是和尚，俩人有相近相关的名字，也有相近相关的人生，但在生死攸关面前，却只剩下背叛或出卖。而我呢？我想到的则是另外一件事——周玉路。
周玉路受骗受害，就是发生在Y市，他表哥也许就是王秃子的人也说不定。如果这是真的，我是否应该主持正义，灭了卢和尚和王秃子以及魏全勇呢？
在这一点上，我犹豫了很久。然，我不是圣人，而是个点子。点子的原则，其实就是没原则，我们只分做与不做，不分善恶，不分贵贱。纵然我的心中也有是非观，但当是非观于职业相悖的时候，我可能还是会选择职业操守作为我的准则。因为，如果我是主持正义的道德标兵，那警察可能都要失业了。而且，那样的话，警察也不会把我这一行列在黑名单上。
所以，最终，我还是选择了接受卢和尚的二十五万软妹币，准备着手做掉王秃子。
我给赵老虎去了信息，要他“上眼”，没过几天，他也回了信儿——“着眼”。意思就是说，爪子已经找好了。
这个爪子，姓耿，叫老憨，四十五岁，Y市本地人。职业是个杀猪卖肉的，身体也是相当强装，一头三百斤以下的猪，他根本就不需要别人帮忙，一根铁丝，一把尖刀，半个小时时间，他就能让这头肥猪超脱去另外一个世界。要知道，三百斤的重量，就算是壮汉也要两个人抬才会比较轻松，何况是个会垂死挣扎的活物呢？据说，他除了力气大之外，还有个绝技，就是在把猪捆结实，准备下刀之前，会大喝一声，哄如惊雷，基本上这一嗓子就能把猪吓得半死，完全放弃挣扎。他管这个叫“喊喝”！
虽然老憨有如此力气，有如此手段，但老憨是个特别老实的人！曾经有次在市场上卖肉，有个急的满头大汗的人跑到老憨面前说，
“大哥，我有急事儿，求你了，能借我五十块么？我回头还你。”
老憨看到这人的确好像很急的样子，就真的从钱匣里拿出五十块给了那个人。要知道，这是个陌生人，而且这个陌生人在来到老憨面前的时候，已经进了十几家店铺，都是要借五十块。当然，在此之前，他并没有借到一毛。知情的摊位邻居都说老憨被骗了，那人一定是个骗子。晚上回家的时候，老憨也因为这五十块被他老婆一顿埋怨。
这就是老憨，他根本不会考量别人是不是骗子，而是考量别人是不是需要他。比较意外的是，那人真的是有急事儿，借老憨五十块是为了打车去办事儿，而情急之下，身上又一毛钱没有。但在几天之后，那人还真的把钱还给老憨了。由此也可以侧面佐证，老天爷在某些时候对老实人还是很好的。可问题在于，只是某些时候，并不是全部时候。
我无法想象老憨这样一个老实人，会动手杀人。可根据赵老虎提供的信息，耿老憨还真的会成为一个好爪子。
老韩的家庭本来挺幸福的，父母双全，岳父岳母也建在，老婆虽然嘴巴厉害，但人很好，很善良，自己的儿子二十出头，性格也像极了自己，很实在，很勤奋。这样一个五好家庭，不说是小康，但至少顿顿有肉是没问题的。可就在去年一年的时间里，耿老憨却碰上了流年，他岳父、岳母、老娘、老爹相继去世，全部都是自然死亡。这可苦了耿老憨，这样的事儿，任谁摊上都挺伤心，而且，伤心同时也挺伤财的。耿老憨为了料理四位老人的后世，端出了全部家底，可问题是Y市的墓地价格实在有点高得离谱，纵使老憨砸锅卖铁，也只买了三块墓地，以至于他老爹的骨灰现在还只是寄存在殡仪馆里。都说人死如灯灭，但在传统观念相对较重的东北来说，人死入土才能为安。这也成了老憨心头的一块病。
想想这事儿挺可悲的。人都有生老病死，可如果活着的时候看到的是贵的要死的房价，死了要住的“房子”却也同样不便宜，还真是很难让人在生死之间做个抉择。生不如死？还是死去活来？怕是都不足以形容了。
当然，事情若单单如此，倒也没什么，以老憨的勤劳，一两年时间再给老爹攒下一块墓地钱，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儿。可他身上的事儿，还没结束。就在前段时间，老韩在外打工的儿子出了事儿，他儿子的一只脚在工地上干活的时候，左脚被挖掘机给碾了一下，直接粉碎性骨折。可以肯定的是，那挖掘机的驾驶员肯定不是蓝翔毕业的。同样可以肯定的是，这是工伤。
工地老板倒还不错，很快把老憨的儿子送去了医院，可他们只暂时付了一半的住院和医疗费用，剩下的一半儿要老憨先垫付，等老憨的儿子好了，再给剩下的医疗费以及相应的赔偿金。这，可真的要了老憨的命，如今他儿子在医院躺着，他到哪去弄剩下的一半儿钱呢？
而我，大概就是可以给他剩下那一半钱的人，也许，顺带着还能帮他老爹弄块墓地。
话说回来，这单买卖多少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因为卢和尚和魏全勇这俩人实在很难让人放心得下。原因在于，这俩人本身干的就不是干净买卖，即便他们手头上没有人命，但以他们的实力和形式方式，自己动手弄死王秃子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儿，为什么要我牵扯其中呢？以此推断，我的爪子若完全按照卢和尚的安排去杀王秃子，怕是有危险。我不会和钱过不去，但保证爪子的安全是必须的，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拿人头在拼的，他们赚的是真正的血汗钱。
行动的当天，卢和尚约了王秃子去某废弃工厂的厂房里，说有个“猪仔”在那等他。王秃子并没怀疑，便去了！这样的事儿，在他们之前以前也经常发生。等在那的“猪仔”，当然是老憨。等到王秃子拿出来事先准备好的麻醉矿泉水的时候，老憨也拿出了一把事先准备好的匕首。王秃子不及反抗，脖子上就被扎了一刀，但却并没有被老憨病重要害。受痛之下，他立即开始反抗，准备从老憨手里抢刀。王秃子体重虽然没有三百斤，但也是个刀头舔血的狠人，老憨纵然体格出众，却一时之间也拿王秃子没办法。情急之下，老憨使出了自己的杀猪绝技——“喊喝”。老憨在猛吸一口气之后，气沉丹田，然后就是一声大喊，
“喳……”
结果，王秃子当时被喊猛了，顿时也如肥猪一样失去了抵抗的意识。老憨则趁机又在王秃子的脖子上补了一刀，这一刀正中大动脉，顿时血流如注，仅仅几秒钟之后，秃子到底，气绝身亡。
之后，老憨按照我事先吩咐的，找了一个黑色的塑胶袋套在了王秃子的脑袋上。算是黑色幽默吧！
当然，这还不足以保全老憨办事儿时的人身安全。为了防止卢和尚玩黄雀在后，我让赵老虎私下搞到了王秃子的联系方式，冒充老憨私下给王秃子发了短信，说他就是卢和尚找的那个“猪仔”，然后把约见王秃子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有幸王秃子对此并没有怀疑太多，大概是因为他太相信卢和尚了。
半个小时候，魏全勇和卢和尚出现在现场，他们俩人，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医疗箱，另外一个手里拿了一瓶矿泉水……
不管怎么说，我玩了一个时间差，还是很有必要的，而这些细节，我是从赵老虎搞来的警方案卷上了解到的。也就是说，魏全勇和卢和尚终究还是被绳之以法了。这是我所希望看到的，更是周玉路所希望看到的，可能也是多数中国人所希望看到的，虽然他们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去看，并不在我的考量范围之内。这个“他们”，也包括周玉路……
总的来说，事情还是很顺利的。在离开Y市的时候，我还调笑着给周老虎发信息说，
“你看这一单‘匣子’、‘爪子’、‘亮子’，都是你同行啊！”
老虎没太明白，回信息问啥意思。我则回他说，
“你们都是动刀割肉的，有的割的人，有的割的是兽！”
老虎很快就给我回了一大堆笑脸，同时附加了一句话，
“恩！你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但在轻松调笑之余，还是发生了一点点我不希望看到的事儿……
老憨在回头收赵老虎的尾款时，和赵老虎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人和猪的大动脉位置不太一样；
第二句是，杀人和杀猪，感觉没太大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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