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认定的人,我绝不会放弃你,这一辈子。”宋瑾终是转身离去,却落下了掷地有声的誓言。
门被重重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苏阮长长的吁了口气,疲软的摊在床上。
如果是上辈子的她,此刻怕是沦陷了吧。他护在她身前的身后,背影是那么可靠。
可惜,错过了一世,有些事情,星移斗转,永不重来。
苏阮半阖着眼,迷迷糊糊的想着一些心事,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过来,拉长的浓重影子笼罩住了她的周身。她睁开眼,茫茫的抬起小巧的下巴尖,对上那双幽暗的眸子,心口微微一跳。
她迅速垂下眼帘,低声:“父亲。”
手指绞住被角,揉出支离破碎的形状,声音轻缓,隐含着些许不安和期许。
苏良静默的望了苏阮许久,目光从她微微肿起的脸,挪到她被厚厚包扎起来的手臂。
“五姐可好?”气氛太尴尬,苏阮开始乱扯。
“上了药,已经睡下了。”苏良启齿,“你不想嫁去平郡王府。”
陈述的语气。事已至此,也无可辩驳。苏阮抿唇,定声:“是,女儿不想嫁。”
苏良眸色阴沉、忽明忽暗:“为何。”
他的声音在无边的黑夜中清晰而笃定,像是一盏灯,能照亮一方地界。
苏阮惊觉今夜的父亲与往日大不相同,许是因为白日发生的种种?她撩起美丽的眼睛,对上父亲的眼神,反问道:“父亲又为何一定要我嫁去?”
苏良缄默的看着她,换做往日,他恐怕在她出第一句话顶撞之时就勃然大怒。
可是现在,他想要好好的和女儿说说话。和这个,从未坐下来心平气和谈过话的女儿。
“你母亲临终之前……非常担心尚在襁褓的你。她怕你在家中受欺,又怕你日后没有母亲周全,找不到好婆家,千叮万嘱让我将宋家的姻亲放到你身上。她说国家动荡,朝不保夕,宋家是皇族,又根基深厚,你在宋家至少生活无忧,安全无虞。”苏良潺潺的嗓音若流水淌过,在夜色中分外温柔。
苏阮呛然:“别将我母亲拿出来当幌子!分明是你想要我嫁入皇族,光耀门楣。”
现在来玩深情,也太迟了点吧?这么多年,他是怎么对她的?
他若有一分重视她的母亲,就不会这样对待她!
“她虽与肃亲王府断绝了关系,可总归流的是贵族的血液,一点私心想要女儿过上层的生活,有何奇怪。”苏良定定的望着直言不讳的女儿。十几年的庙堂生活,她没有养成别的女儿那般温驯听话的性子,却也,独有她的特点和美丽。
苏阮低下头,终于慢慢松懈了脸上的抗拒。关于父母的事情,她所知甚少,只晓得当年肃亲王很看不上父亲,是母亲毅然决然的与家庭断绝关系,下嫁到了苏家。一个女子做出这样的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难以想象,母亲一定……很爱父亲。
苏良沉默了良久,声音渐渐恢复如常:“我听宋瑾说,你的名帖已经到了郡王爷手上,这门婚姻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了,郡王爷决定如何,就只能如何。”
那位位高权重、打个喷嚏都能引起一阵风暴的平郡王吗……苏阮蹙眉。
按规矩,男女双方姻亲,定亲之前的决定权在家母手中,定亲之后才会将名帖承给家主。
苏阮和宋瑾尚未定亲,名帖理当在郡王妃手中,如今却到了郡王手上,定是宋瑾从中作梗。
平郡王妃不会同意,宋瑾不会放手。
现在就看这母子二人,谁能在平郡王耳边煽风点火了。
依她的记忆,平郡王非常听王妃的话,听王妃的意见的可能性较高,可是也不能排除宋瑾使出什么阴招,让父亲同意他。
还是没有完全了却这桩事啊!苏阮无奈的叹了口气,宋瑾对她的执拗程度,超出了她的想象。
“早些休息吧!”苏良轻声,又伏下身来替她拢起被角,准备离去。
“你还是相信我推苏雪下水吗?”两人的脸挨到极尽之时,苏阮冷幽幽的吐出一句低语。
苏良骤然抬起视线望着苏阮。
窗外的月光拂照在她精致美丽的面容上,分明是楚楚动人的一张脸,却没有任何温情脉脉的神色,而透露出如刀刃般的坚韧,连那薄而美丽的唇角,都滑出了一道坚毅的弧度。
她的确是与众不同的,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他。
她定定的望着苏良,她的父亲,双眸流光溢彩,仿若万千星辰坠入。
她在等着他的回答。
苏良却只是用手轻轻抚上被他的一巴掌而抽的微微肿起的脸颊,忽然靠近来,在她的发上印下一个温柔的轻吻:“我的宝贝女儿,好梦。”
……
苏良踏着夜路返回岳春阁。实在放不下心,又来到苏雪休息的白楼。
在房门外就听见里面传来嘘嘘摸摸的交谈声,想来是女儿已经醒了,遂加快步履推门而入。
房间里刹那安静。
苏雪果然已经醒来,披着一件衣物倚在母亲肩上,她的小脸苍白如纸,看起来极是虚弱。
苏良走到榻边,苏雪便勉力支撑起身子,恭敬而温柔:“父亲。”
苏良神色一恍,记起不久前苏阮那声“父亲”,同样是他的女儿,唤出这两个字时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苏雪像是一只温驯的羔羊,乖巧温婉,而苏阮,像是一只方被父母抛弃,惴惴不安,却又露出锋利獠牙以图自保的小兽。
他方坐下,苏雪便道:“对不起,父亲,女儿今天一时情绪失控,害您丢了脸面。”
这般态度,更是与苏阮截然不同。
苏良道:“怪不得你,是宋瑾出言不逊,不分青红皂白的乱下定论。为父也是无可奈何之下才鞭笞与你,苦了你,孩子。”
苏雪被他几言说的抽泣起来:“父亲……女儿……”
苏良便张了双臂抱住她的肩膀,轻轻拍打安慰:“为父定会好好补偿你。”
苏雪哭道:“女儿不敢要什么补偿,但求父亲原谅女儿此次的过失。惹恼平郡王妃,实在非女儿所愿!”
苏良放开她,皱眉:“说了不必再提!”
二太太道:“夫君,雪儿责任心最重,知道自己也许为家中带来了麻烦,才会如此。”
苏良的神色和缓几分,看着柔弱不堪的女儿,露出几分怜爱。
二太太趁着苏良此刻满心的愧疚,拨起了小九九:“夫君,妾身在此……有个不情之请。”
苏良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二太太此前早与苏雪对好了台词,有条不紊道:“这次和平郡王府之间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们家自是不会往外传扬,但是平郡王府那边就难说了。他们倘若将我们的家事在外肆意传言,日后阿阮和雪儿的名声都会受损,今年又是雪儿的及笄之年……”
她吞吞吐吐,苏良瞥了她一眼:“说下去。”
“今年就算不成婚,婚事也得定下来。若是雪儿因此而名誉受损,对她的嫁娶事宜大为不利……平郡王府的婚事,妾身已经不做任何指望,但求能给雪儿筹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以保她嫁入别家,婚后无虞。”二太太说着说着,眼角浮起薄薄的泪水,“妾身在府上多年打点内外事宜,自问对得起老爷,也就这么一个独女,还望老爷一碗水端平,莫要寒了妾身的心。”
苏良听明白了她的暗指,皱眉道:“你是在怪我?近来我的确都在为阮儿奔走,是因为宋家姻亲之事迫在眉睫。我并没有放下雪儿的事情,雪儿是我的爱女,也是你的心头肉,她的婚事,绝不会比任何人差上半分。你提到的嫁妆——她的嫁妆由你安排,想要任何东西都由你心意,如何?”
二太太心底狂喜,面上却还装作犹犹豫豫:“可是……”
“嗯?”
“妾身想要的嫁妆,只怕老爷舍不得给。”
苏良道:“自家女儿出嫁,有什么舍不得的?”
二太太得了这句话,也就安心了:“西区宝马大街的那处宅楼——”
苏良一惊,但又很快平复神色,低眸不语。
女子的嫁妆颇有讲究,但种类大抵是差不多的:新娘所用的朝冠、首饰、衣物、布匹;新家中的摆设、家具,以及古董、字画;商户人家、地主家的陪嫁会有良田、铺子等等。对于生活在帝都的苏家人来说,良田的意义不大,陪嫁铺子也无甚问题,而二太太提到的这间宅楼,却——
当初岚瑛郡主与家族断绝关系,形只影单的嫁来苏家,唯有疼爱她的姑妈以私人名义将宝马大街的一处宅楼作为侄女的嫁妆陪了过来,当时,是惊动帝都的事情!
因为那间宅楼占地极广,占据帝都最好的地段、最好的位置,是无数商家乃至贵族们都想拿下的一块土地,若要转手贩卖,价钱都难以估量。以此作为陪嫁,谁人会拒绝?!
那处宅子自岚瑛郡主死后就留在了苏家,现在出租给他人在开酒店做生意。
苏雪娇娇滴滴的偎依在父亲的肩头,虽然没有插话,却也一直在筹谋着如何让父亲答应此事。眼下她一身的伤,最好的计谋莫过于苦肉计。
她在脑中迅速想好了台词,低泣道:“姨娘,您别为难父亲了,那处宅子是嫡母留下来的遗产,应该是阿阮的东西,我怎敢奢望?倘若平郡王府的人当真诋毁女儿的名誉,令女儿不能出嫁,女儿便断了凡心,长伴青灯古佛便是……”
“说什么胡话!”二太太惊慌的打断她,转头又向苏良哀求,“老爷,妾身知道这个要求有些无理,却并不是贪婪!那宋瑾对阿阮一往情深,阿阮以嫡女的身份出嫁到平郡王府,我再给她陪嫁丰厚的嫁妆,她的人生必定一帆风顺,再无担忧!可怜我雪儿是个庶出,到哪儿都抬不起头来……”
“唉……”听到这句话,苏良就叹了口气。这十几年都是二房一脉在操持苏府内外的大小事宜,二太太劳苦功高,所以,很多事情他都选择了视而不见。他也曾在耳鬓厮磨时承诺过要将她升为妻,这样她的女儿也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嫡出,可是每到当真要做此决定时,又下不了决心,心里头,总过不去这个坎……
说到底,还是欠她的。
苏雪看着父亲的神色软下来了,心头暗喜。若能拿到那个嫁妆,她的婚事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至于宋家……她想起了宋瑾的面容,咬了咬牙,迟早,要让宋瑾……
苏良思肘良久,终于慢慢道:“倘若阿阮的婚事能成……此事,再议。”
二太太假意娇嗔:“夫君莫不是在敷衍妾身!半月后你就要离开帝都……”
苏良道:“离开之前,我会给你答案。”
……
苏家与平郡王府姻亲不成反成仇,消息一夜传遍整个帝都,两家都成了众人的笑柄。
也不知道是谁把话传了出去,将当天的状况描绘的极为详细。
尤其是重点强调了苏阮推苏雪下水之事,还有画像,画的活灵活现,仿若身临其境。
一夕之间,苏阮就从名不经传的嫡女转而成了人人皆知的恶女。
更有好事者将宋瑾对苏阮的追求也添油加醋的说了进来。
宋瑾身份不俗,又孑然一身,在帝都本就是女子们热议的热点人物,他惯来对女子颇为傲气,好事者却将他描绘的对苏阮卑躬屈膝、极尽讨好,两人一时之间成了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恭喜七姑娘!”大清早,四太太就端了一盆紫罗兰来夜雪阁献礼。
苏阮起早正在庭院里打太极,闻言只示意婢女将紫罗兰收下,不紧不慢:“四姨娘,何事贺喜?”
四太太杵在一边饶有兴致的看苏阮打拳,笑眯眯道:“喏,还装傻哩!自然是你跟平郡王府的亲事啊!”
苏阮的动作停了,回过脸看她:“此事尚未成定局。”
外头的风言风语她不是没有听见,众口铄金,分明是要逼她跟宋瑾成婚。
不用猜也能想到这是苏雪的小动作,苏雪如此费心,意欲何为?
她想不到止住悠悠众口的办法,倒想把散播谣言的源头给掐死,可惜父亲这段时日都带着苏雪四处拜访,她的禁足也未解除,一时只能被动行事。
四太太道:“怎么就没定局?平郡王府的人都来过好几趟了,每次都送上厚礼,老爷也去平郡王府上门作客了几次,双方走动这么多,分明就是两家要和解了。今儿厨房又在筹备筵席,足足有三四桌哩,我猜啊,十之八九就是宋家人要上门提亲了!毕竟,老爷马上就要走了,这事得在老爷走之前定下。七姑娘,你现在就可以好好筹谋未来的路了!”
苏阮皱起了眉,真的无法扭转局面了吗?
四太太道:“我就先走了,有消息立马通知你!”
“不送了。”苏阮冲她点点头。
秋娘摆放好了盆景回来,看见苏阮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关切道:“姑娘,怎么了?”
苏阮思量片刻,道:“你去将我娘的地契拿出来,藏的隐蔽些。”
秋娘不解道:“地契?……姑娘怎会突然想起那个?”
岚瑛公主留下的地契原本一直放在夜雪阁的杂物间,要翻出来,还真有些困难。
而平常常用的拓本自然是在二太太手上。
苏阮道:“别问那么多了,先将它藏起来再说,一定要尽快。”
秋娘道:“好。”
苏阮也没心思打太极了,入了正厅坐下,端茶抿了口。
方才四太太的话提醒到了她,倘若她和宋瑾当真成婚,就是延续上一辈子的那条路,那么很快就会上演抢嫁妆的戏码。苏雪从她手中抢走母亲留下的房产,是一本厚厚的地契。上一世他们拿地契根本没有经过她的手,那时,她尚且在庵堂中吃斋念佛,回家之时才得知此事,地契早已过了户,母亲留下的东西,就这样做成了他人的嫁衣。
这次既然她人在,谁也别想抢走她母亲留下来的东西!
“七姑娘,四太太让奴婢传话,今日作客的正是平郡王府的众人、以及大老爷与家眷。”婢女很快前来通知消息。
苏阮微微一惊,连大伯都来了?
苏家两脉虽然已经分家,但是因为兄弟之间感情极好,彼此往来颇多,家中养成了习惯,但凡大事,都要俩家一同商议再做决断。
近年大伯平步青云,已经鲜少来弟弟家了,但凡来了,一定是大事。
看来的确是要给她定亲了……不知道墨宸是否也随同前来?
------题外话------
上架后的更新时间为早上9点之前,起床就能看文哈,最近都会万更,看的痛快~
*
谢谢送花花的禅月,祈莲神殇,一笑若离,未洛,南之朱雀c,还有每天给我写那多评论的漠嗳陛下,么么哒哈~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