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绾见劝不动她,又知道苏阮的性子,只能作罢。
接下来几日,苏阮都假装对家中的事情一无所知,一面跟着苏府众人们每日做法事,一面筹备着金佛之事。数日之后,法事结束,苏阮也动身前往灵泉寺。
二太太将苏阮送出城,在护城河边,突然看见两个僧人在远方徘徊。
“我想自己吹吹风,你们就在这里呆着。”二太太只身往偏僻的地方走去,走到彻底无人之地,才道,“拿了钱也办了事就该走了吧?外头的规矩我也是懂一些的。”
倒三角眼的男人嘿嘿笑道:“苏太太不要误会,我们哥俩过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告诉你,这个消息,保管你喜欢。”
二太太道:“什么?”
“日前我们在帝都里瞎晃悠,在一家药店附近碰到了苏七姑娘,”男人道,“她在询问药材的事情,好似隐约听到她问了‘碧仙草’三个字。”
二太太眼皮一跳:“讹我吧?她怎会知道碧仙草?!……就算她知道碧仙草,又能如何?”
另一个男人道:“信不信由你,我们也知道你没有杀人的准备,也就这么一说。我们马上就走,绝不坏你的事。”嘴上这么说,却不动脚步,就等着二太太发话。
熟料二太太果断的一转身,道:“你们知道就好。我先去了,劝你们也赶紧走。”
二太太走开之后,两人男人呸了一口:“堂堂苏家女主人,居然这么小气,女人还是胆小啊,明明那么想要那个女孩的命,也不敢下手,啧啧……”
二太太沿着护城河岸慢慢的走回去,进入城门,消失在人潮。
护城河边。
“你们看……河面上飘来了什么?好像是个人!天啊,快把他捞上来!”
“那边还有一个……两个人!”
“唉,已经死了!”
马不停蹄地一路策马狂奔,总算赶在天黑之前抵达驿站。
“万幸,虽然不幸迷路了,还是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客栈,不必露宿野外!”
穿着轻便男装的绾绾长长吁了口气。不用露宿,就意味着要安全许多。
她跳下马车,又来搀扶苏阮。在苏阮低头之时,听见她轻声道:“我们被人跟上了。”
绾绾一惊,却见苏阮面不改色的大步向驿站走去,便也装作若无其事,紧跟随着苏阮的脚步。
“住店,一间上房,掌柜,再上几个好菜。”
苏阮挑了间靠角落的桌子坐下,随手给小二几块碎银。小二忙不迭去了:“好叻——”
桌上有壶清茶,绾绾替苏阮倒茶,眼珠子左转右转的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姑娘确定?”
她的功夫不差,无论听觉和视觉都是一流,倘若被人跟踪,她应当比苏阮更快察觉!
苏阮微声道:“出城门的时候没有人跟着,是后来追上来的。刚才我谎称迷路,让你跟着我绕了一个圈,是为了观察地上的闸印。凡是我们走过的地方都有两道闸印,必定有人跟着我们。”
她虽不比绾绾那么好的功夫,也有保护自己的方式,那就是机敏的头脑和判断力。
绾绾努力回想了一番,才明白苏阮之前一直“迷路”的用意:“不知这客栈里有没有埋伏……”
苏阮道:“没有。这地方是官方的驿站,动手会惹大麻烦,他们不敢。”
若他们有这个胆,早在之前的路上就把她们捕杀了,何须等到这里。
从这个驿站再往前走,就是千峰岭——
千峰岭内里有大大小小的山脉十几座,灵泉寺、念慈庵等几十个庙宇也皆在里头。
这片山地广袤无边,内里地形复杂而又盘根错节,是杀人越货的良处。
“他们下手的地点,恐怕是千峰岭里头。”苏阮的手指轻轻扣击桌面,冷静的分析当下的局面,“对方的马车闸印很宽,是大马车,人数至少有五人。现在我们如果往回退,他们肯定会立马下手,我们可能会丧命;若我们待天亮之后再出发,就恰好如他们所愿,可在千峰岭区域内将我们诛杀;唯有等会趁夜出行,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趁夜出行?!在外最避讳的便是如此……”绾绾抿紧唇,犹豫不决,“夜里难以查探对方情况,极为危险。”
苏阮冷静道:“不,走夜路是我们的优势。我在念慈庵长大,这片山岭也跑了个遍,对这儿的地形非常熟悉。进入千峰岭区域之后,山路难走,我们换马匹,单枪匹马,我有把握甩掉他们。只要赶三个时辰的路,在天亮之前进入寺庙管辖的区域,我们就安全了。”
“若是路上有伏击……”
“有伏击又何必派人跟踪?若只是为了掌握我们的动向,派出一至两人即可。只怕这事是二太太一时起意,想要将我赶尽杀绝。真失策……她是自己也不想活了吗?”
当朝设有“皇城司”,由三皇子把持,负责帝都的安全。该机构以严明和神出鬼没闻名,近十年来,但凡在帝都、以及帝都周边发生的命案,无一不破案,所以,整个帝都的命案率都相当低。
绾绾见苏阮已将此事想的透彻无比,脸上的神情松懈不少:“想不到姑娘身居内宅,在外行走也如此冷静沉着,令人刮目相看。”
苏阮无声的笑了笑,她的确身居内宅,但是,宅内之事在她的生命里大抵只占十分之一,她与宋瑾扶持着走过的那一路,才是她生命里最耀目最步步惊心的时候。被人跟踪追杀之类的事情见怪不怪,她虽然没有出众的身手,也有卓越的骑术和惯用的暗器,一般人想杀她不容易。
目前身上只携带了一样暗器……是墨宸出征之前拿过来的,就安在她的戒指上。
“你就别嘲笑我了,这次是我大意,回去定要好好反省。我们赶紧吃饱喝足要紧。”苏阮道。
“好……”绾绾的眼底浮起一抹坚定的光芒,“但是,姑娘你听我说……”
夜色如墨。
驿站的后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隙,渐渐拉开一条大门,一辆马车悄然奔驰而出,融入茫茫的夜色之中。
隐藏在黑幕中的几个身影等了片刻,也飞快的跟了出去。
万籁俱静之后,又一个骑着马的身影钻了出来。
驾马,扬鞭,狂奔而去。
千峰岭前行的羊肠小道上,苏阮的马如发了疯似的,牟足了劲撒腿狂奔。
沐浴在深不见底的夜色中,挥洒着如晶珠般的汗水,畅快淋漓的以最快的速度奔跑。
一旦他们发现她不在马车上,就一定会马上掉头来找她!所以,苏阮不敢有半刻放慢马蹄。
两个多时辰了,马明显已经吃不消了,不复之前的速度,而时间,进入夜色最深的时候。
苏阮不由放慢马步,微微的喘着气,这一路实在是跑得太快,她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
脚步一放慢,月光就将影子拉的老长,婆娑的树影在地上描绘成画卷,隐约,透出一些异样的姿态。
苏阮好似并没有发现异常,她慢慢的驾着马,从腰畔取下水袋,仰起脖子咕噜噜喝一大口水。
收起水袋时,手指一滑,水袋掉到地上。
苏阮试着弯腰勾了勾,奈何勾不着,只得翻身下马,半蹲下身拾水袋。
手指触到水袋,突然反手,右手凌空射出一枚黑色暗器——
隐匿在黑暗中的人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发起攻击,来不及闪躲发出一声惨叫。
你的影子暴露了你!
苏阮心道,迅速翻身上马,“驾!——”
“唔!”她感觉右边肩膀一痛,险些摔下去,咬咬牙,双腿一夹马肚子,绝尘而去。
肩膀上的伤口应该不深,她用手捂着伤口,慢慢,血就止住了。
只是这山路颠簸,跑来跑去,伤口裂开,血又往外流,她索性不管了,硬撑着往山里走。
闯进寺庙的区域时,天色已经不像之前那么黑暗了。只不过此地丛林密布,放眼望去只见宗山峻岭,寺庙巍峨,不见任何人迹,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反而像是再入龙潭虎穴。
在主山脚下的分叉口,又数十个路牌引路,苏阮在此地踟蹰了半晌,向和尚们求救吗?
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数月前那个试图强暴她的光头,无论如何,还是觉得和尚一点也不可靠!
苏阮渐渐觉得支撑不住了,她抬头看着指路牌,一一看过去,最后落在一块破旧的牌子上。
西北方是葱岭。
葱岭?
……好耳熟……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映照入思过崖的山巅之时,辩机就会起身读书。
他披一袭月白色冰月锦绣袈裟,以座禅的姿势端坐在悬崖边缘,层层袅袅的青烟缠绕在四周,金色的阳光扶照在他的周身,宛如一座坐在莲花之上的金佛。
耳边,是百鸟早春的啼鸣;脚下,是坚硬的岩石;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而手中,是一本厚厚的《六韬》。
文韬——论治国用人的韬略;
武韬——论用兵的韬略;
龙韬——论军事组织;
虎韬——论战争环境以及武器与布阵;
豹韬——论战术;
犬韬——论军队的指挥训练。
——此乃君王必读之书!
……
呼……呼……呼……
厚重的脚步,紊乱的呼吸……
血腥味传入鼻尖,他也只是皱了皱如远山般的清秀眉头,明澄若渊的眼睛不离开书本一刻。
这世间的种种,至少在这一刻,还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那脚步声愈来愈近,愈来愈踉跄……辩机这才慢慢的抬起头。
这一抬头,却是心口一动,身影如龙瞬间游窜至数十米开外的苏阮身前,一把将从马背上翻落的她接住:“……阮姑娘?”
声音隐隐含着不可置信。
苏阮一路挺着伤硬撑着要到这里,真的扛不住了,眼前的世界在天旋地转,连他是谁也看不清。
“帮我一把,给你好多好多银子……”她半阖着眼喃喃。眼睛一闭,就昏了过去。
“银子?”辩机不明所以的反问一句,低头看她。
苏阮眼睛紧闭,双唇发白,呼吸微弱不堪——
辩机抱起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往盘旋在峭壁上的小路一跃而下——
稳当当的落在一处落脚点之后,再度一跃——
如此不过七八下弹跳,他就带着她来到了在悬崖半山腰上的穴居。
这是他思过的地方,也是他学习的地方。满满当当的书,一卷一卷,把小小的穴居堆砌的无处容身。
辩机一脚扫开出一条路,书籍咕噜噜顺着悬崖翻滚了下去。
又扫飞床上的书本,将苏阮她放上去——
方触到床板,苏阮就是一声痛呼,他忙又将她抱起,检查伤口,才发现她背后被射入了一枚飞羽,扎的不深,还少许淌着血。
他将内力汇入指尖,两指按住伤口附近,眼见着血就止住了。
趁着她昏迷不醒,他索性一下把飞羽拔出,倒刺勾住肉,苏阮痛醒,幽幽睁开眼睛,怨愤道:“你好狠……”
辩机方要解释,却又见她眼睛一闭,又失去了知觉。
“你……”辩机哑口无言,一手替她飞快的包扎伤口,一手把上她的脉搏,确认她没有别的问题之后吁了口气:“怎会弄的这样狼狈……”
……
苏阮朦朦胧胧撑开眼睛,眼皮好似有千斤重,只能勉勉强强睁开一半。
眼前是一片迷蒙温暖的橙色微光,慢慢融成一个男人模糊的剪影,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却只是一个挺拔可靠的背影,她认不出这个背影是谁,只本能的唤道:“……哥哥?”
嘴唇动了动,却未能发出声音。她浑然不觉,又颤巍巍的向着他伸出发颤的手:“墨宸……”
辩机回过身,见她眼帘微微张开,还以为她醒了,却见她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已经好几次了,醒来又昏过去——
辩机探手抚上她的额头,目露担忧,自语:“为何以我的内力还不能让她退烧?”
“哥哥……”
伏下身,贴到她的唇边,终于听清她模糊的呓语。
他的瞳中,闪着异样的光芒。
“还是得去弄些药草来。”
苏阮醒来之时,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冷风呼呼呼的从四面八方拥入,四周乱成一团。
她方大梦初醒,吓得往直往里头缩,直到背脊抵上冰冷的石壁,曲起双膝抱拢:“什么鬼地方……”
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一个人影忽然就飘了进来。
苏阮倒不害怕了,愣愣的抬起脸看着他,见他的衣袂被风吹拂鼓起,飘飘如仙,好不真实。
辩机俯腰,点亮居室内的灯烛,小心呵护:“灯火被风吹灭了,施主受惊了。”
橙色的光芒一闪,美如天神的面容就在瞳仁里慢慢清楚,苏阮仍旧是怔怔的看了半晌,才探寻的问道:“辩机?”
辩机双手合十,客气道:“苏施主,此地是贫道的闭关之地,你不必害怕。”
苏阮放松了一些。
辩机又道:“若你现在可以行走,我即刻护送你下山。”
“下山?”苏阮脑子里的记忆这才慢慢的回来,“对……我被人追杀,绾绾让我一个人逃了,我来到葱岭……你救了我……我睡了多久?”
“一日而已。”辩机道。用他的内力治疗,她才能康复的如此快。
“才一天?”苏阮抬手摸背后的伤口,已经没有任何感觉,“那么,现在是天黑了?”
辩机点头,不知她这样问何意。
“追我的人……”苏阮舔了舔唇,“会不会趁着天黑又追上来?”
辩机道:“这,贫道并不知晓,贫道白日没有下山,也不清楚山下的情况。姑娘可在此歇一晚,明日——”
他突然停了口,也就同时,苏阮听到了整齐有序的脚步声,来了好多人!
“阴魂不散啊……”苏阮吁了口气,“看来这事儿已经不是二姨娘能闹出来的了。他们会发现这儿吗?”
辩机不语,眉头紧缩成一团。
苏阮看他毫无办法的样子着急:“那你会武功吗?”
他摇头。
脚步声愈来愈近。
“完了。”苏阮哭丧着脸,“我不要跟你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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